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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年後,周明軒畢業了,他考取了公務員,在政府機關做宣傳工作。依著他自己的願望,想學以致用,但父母說,這個時代,公務員是最穩妥可靠的工作,待遇又好,成百上千的人在爭一個位子,既然考取了,當然不能放棄的。周明軒認為父母的話不無道理。那次還沒來得及開始就結束的戀愛,對他的改變是巨大的,雖然表麵上,周明軒還是俊逸瀟灑的一個人,但他知道,他的內心被改變了,他學會了妥協,不像從前那麼堅持,並且,他感到自己的心,有些蒼老了。

周明軒和高燕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浪漫的事,她和那些大學裏的其他女孩子一樣,隻不過令周明軒等閑視之。但有一點是不同的,他們現在的關係,更像是哥兒們。高燕曾故作悲愴地對周明軒說,一個女孩子最悲慘的下場是淪為心儀男子的哥們,一輩子在邊上看他花開花落。

“那你就走吧,我們從此永不相見。”周明軒開玩笑說。

“不,我不走。就讓我守候在你的幸福之外。”高燕靜靜地說。

南江每年秋天都會舉辦一次金秋經貿洽談會,沒別的,隻為這個時節,也是太湖大閘蟹上市的時間。連南江的空氣中也飄蕩著太湖蟹特有的腥味。

周明軒為此十分忙碌,他負責聯絡各路媒體,對洽談會進行及時深入的報道。在一次階段性的小型慶祝會上,周明軒突然看到了一個女孩子。她濃密糾纏的黑色長發,雪白的麵孔,低垂的眼瞼,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她很瘦,穿著深色針織外套,露出淩利的鎖骨。她好像是個攝影記者,完成了工作,正在麻利地收拾,把東西歸入一個巨型的包裏。

“喝點什麼?”周明軒走過去。

“冰可樂。謝謝。”她頭也沒抬。

“許歡?真的是你?”周明軒的喜悅是由衷的,與此同時,他感到內心被時間草草掩蓋的傷口一條條被撐開來,痛不可擋。

“啊,周明軒,是你?太好了,我們又見麵了。”許歡看上去也很高興。她接過他手上的可樂,一飲而盡。然後才想起來伸手去握周明軒的手。剛剛握過冰可樂的手冰得讓周明軒感到一陣刺痛。

“冷麼,你穿得太少了。”他脫口而出。

“嗬,不冷。可你總是那麼體貼人。”許歡笑著說。

“可是,你又不讓我體貼。”重逢的歡悅鼓脹著周明軒的心房,他開玩笑說,“你好嗎?許歡,顧立呢?”

“我們很好。我現在一家報社做記者,不過,是合同工。”許歡簡潔地說,她在他麵前一直是這樣子的。

“那你也沒有胖一點,反而瘦了。”周明軒說。

“啊,我的體質就是這樣的,我吃得很多,你知道的。”許歡好脾氣地笑著。

是的,周明軒知道,許歡是少有的吃兩份牛排套餐的女孩子。

人群中有人喚她,許歡說,“我要走了,你的電話沒變吧,我們再聯絡。”她的挎包看起來很沉重,明軒說:“我來幫你吧,你們有車來嗎?”

那是長期平淡沉悶的日子裏特別的一天,周明軒打電話叫高小目出來吃飯,這小子,讀書上了癮,又讀上了博士,他的家境不錯,沒人等著他掙錢養家。用高小目自己的話說,他是讀越多的書越把自己耽擱了,所以索性耽擱下去得了。

“我又遇到了她,小目。”周明軒轉動著酒杯,沒頭沒腦地說。

“你是說那個叫許歡的女孩子?”高小目反應很快,隻有他知道,這麼多年裏,隻有這個女孩子占據著王子周明軒的心房。時間過去,每個人都變得成熟了,高小目也是,他不再喳喳呼呼。他說:“明軒,那麼你為什麼不向她表白。”

“她不是有男朋友麼,他叫顧立,他們還在一起。看得出,她十分愛他。”明軒歎了口氣。

“那你就死心吧。要我說,她也不過如此,真是怪了,怎麼看在你眼睛裏就那麼好?真是各花入各眼,也是宿命。”高小目喝了一大口酒,說。

“是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也隻不過是今天遇見了她,有點感慨罷了。我們喝酒吧。”周明軒舉了舉杯。

高小目看他神情落寞,臉上似笑非笑,很像那種離崩潰不遠的人。這個英俊非凡,才氣超人的周明軒真的栽在了這個叫許歡的女孩子手中了。

兩個人都有了三分醉意,相扶著走在秋風乍起的街頭,突然覺得那青春年少的時光也像風一樣飛快地走過了。周明軒二十六歲了,他的愛情賬本上除了那筆慘不忍睹的單相思外,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他突然覺得十分空虛,眼中不覺有了淚意。

許歡啊許歡,為什麼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卻不可能屬於我呢?早知如此,倒不如讓我一生都在尋尋覓覓中度過呢。

許歡在那次不期而遇後,很快再次聯絡周明軒,她說想請報社的一位主任吃飯,問周明軒肯不肯作陪。她的用意是明顯的,畢竟,周明軒所在的宣傳部管著報社,他雖說還是個小兵,但倘若許歡的主任知道她有這樣的朋友,一定會在工作上照顧著她一點的。凡是對許歡有利的事情都是周明軒想做的,所以當許歡期期艾艾地說出來時,周明軒馬上答應了,他早就明白,自己是前世欠著她的。

“你說個飯店,我來請客吧。”周明軒對著電話說。

那晚,許歡罕有地穿著一件果綠色小毛衣,一條淺色的牛仔褲,長發紮了個高高的馬尾,讓她看起來有一種女學生般的清澈純淨,與周明軒印象中一直裹在深色外套中的許歡大相徑庭。

許歡的主任是個好好先生,周明軒一早就認識,果然,他在席間一再表示不知道周明軒是許歡的校友,以後一定會關照她的。

“付主任,像許歡這種情形有沒有轉正的可能?”周明軒閑閑地問。他知道許歡現在是合同製的,合同一旦解除,什麼都終止了。他眼角的餘光感到許歡向她投來感激的注視。

“在報社這樣進行企業化管理的事業單位,個人業績是最重要的,小許啊,你要好好努力,前途是光明的。”付主任說的也是肺腑之言。

許歡那晚很乖巧,一直靜靜地聽兩個男人對話,直到最後,才敬了付主任一杯酒。付主任已有三分醉意,一定要讓許歡也敬周明軒一杯。許歡無奈,隻得倒了一杯,與周明軒碰了一下。

“我幹了,女士隨意。”周明軒一口喝幹了酒。許歡小小抿了一口。

付主任說:“小周真是憐香惜玉,不過算了,保護女人是男人的天職。”

周明軒送許歡回家,令她意外的是,許歡也是本市人,隻是她住在被稱為南江“下隻角”的地方,這一區域的很多房子前都畫了個大大的“拆”字。經過了一段彎裏曲落的弄堂,出現了兩間平房,兩扇木門經風雨侵蝕已經油漆斑駁,露出了木頭的本色,門邊的一叢桂花卻開得正好,夜色已晚,暗香浮動。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許歡,你住的地方不錯呢。”周明軒開玩笑說。

“嗬,是父母留下的老房子,也沒有能力置新的,隻好暫住著。屋子年久失修,也亂得很,不請你進去了。”許歡倚著門框,笑著說。

月光很好,許歡的臉晶瑩剔透,大眼睛煜煜閃爍,淺笑依稀,周明軒發了一會愣怔。屋子裏是黑的,難道顧立不和她住在一起,又或者,他去了哪裏沒有回來?周明軒努力克製著自己的胡思亂想。和許歡道了晚安。也忘了打車,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回來,心裏滿滿的,夾雜著各種各樣無法言說的情緒。

因為工作的關係,周明軒和報社的付主任在很多場合都能遇上,遇上了自然問一問許歡的情況,付主任每次都對她讚賞有加,說她如何勤奮,如何努力,上個月的獎金又是全組最高的。幾次下來,周明軒也聽得出付主任的稱許是真誠的,報社的待遇有點類似計件工資,每一篇稿子都被分成a、b、c、d的等次,獎金的係數各不相同,據付主任說,好多別人不願意寫的d類稿,許歡卻願意寫,而且同樣一絲不苟。換句話說,她的獎金都是這樣辛苦掙來的。聽在周明軒的耳朵裏,卻是另一道信息:她是不是很缺錢?

還沒等周明軒打電話給許歡,她卻先打來了,說要請他吃飯,這次沒有付主任,是他們兩個人。明軒想她一定是有話和自己說,可是什麼話呢?難道她和顧立分了手?難道她終於看到守在她身邊那麼久的他?難道?

他的心呯呯狂跳起來。

讓周明軒目瞪口呆的是,許歡不僅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而且作出了令他一時之間無法應對的決定。她問周明軒:“你願不願意和我結婚?”

她的目光還是一樣清澈幹淨,和三年前他初次遇到的她,外形上並沒有太大改變,也許染了一點點風霜,但勝在年輕,倒為她平添了嫵媚。今天她又把長發放了下來,散亂地披在肩上,她穿著一件黑色針織外套,裏麵是白色吊帶衫,她一向喜歡穿針織類衣服,據說這樣的人都是愛舒服,比較隨性的人。她靜靜地坐在明軒的對麵,等待他的答案。而周明軒的額角已經微微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