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南美人
1979年2月17日,江北紡織服裝學院。
清晨的校園,春寒料峭。元宵節後,學校已開學。天氣雖然寒冷,但各條小徑上已有許多人來來往往,他們中間有五、六十歲的老年人,有十七、八九的小年輕,但最多的,則是二三十歲、卻又一臉滄桑的青年人,可無論哪個年齡段,無一例外的,都是腳步匆匆。
這是一群饑餓至極的人,這是一群求知若渴的人。當然,這也是一群幸運的人。在高考中斷十年之後,他們在1977-1978兩年近1200萬不甘平庸的考生中脫穎而出,憑借著高考,一舉完成驚天逆轉,邁出了改變自己、改變家人、改變祖國命運的關鍵一步。自踏入大學校門起,他們便一頭紮進書海中,如饑似渴甚至是囫圇吞棗地吸收著各種知識,恨不得一夜之間就將浪費了的十年光陰生生地從時間老人手中搶奪回來。每個人都是急匆匆起床梳洗,急匆匆吃飯,急匆匆趕路,急匆匆跑向教室圖書館,整個校園呈現一派緊張繁忙景象。
天霧蒙蒙,主教學樓前,曉月湖畔,一棵棵光禿禿的垂柳無力地沿湖而立,平靜的湖麵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白霧,湖邊、樹間枯黃的小草上覆著一層白霜。長長的彎彎曲曲的湖邊小路上,隻有一個人在慢慢走著。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高挑精致而漂亮的女孩。標準的瓜子臉,膚如凝脂,峨眉彎彎如月,雙眼迷蒙似淵,秀氣的鼻子,紅潤的小嘴;身著一身普通常見的藍色棉衣棉褲,卻絲毫不顯肥大,挺胸掐腰,寬臀瘦腿,一身線條畢露;更有一條雪白的圍巾繞秀頸一圈,分別垂下,前及小腹,後至束腰;一頭烏黑的秀發,劉海齊眉,兩隻辮子垂在腦後,偏又在脖頸處纏成一束,上插一隻粉紅的蝴蝶式發卡;白色的圍脖上襯烏黑的秀發和振翅欲飛的粉紅蝴蝶,簡單的三色搭配,整個人便靈動起來。女孩雙臂懷抱著幾本書,低著頭,蹙著眉,沉思著慢慢的踱著步。在一片匆忙中,形成一道別致的風景。
“陽瀾,幹嘛呢你?還不快走,要上課了”,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女生從湖邊車道經過,對女孩喊道。
“哦”,陽瀾吃了一驚,抬起頭,迷茫地看著女生,兩眼眨了眨,眸子變得清澈明亮,清脆地回道:“張姐,我馬上來”,話音未落,已輕快地向教學樓走去。
剛轉過二樓樓梯口,突然一個人影急速的跑過來,看樣子要從二樓上三樓,眼看兩人就要相撞,來人趕緊收勢,一條長腿前伸,後腿微屈,緊急製動,嘴裏“啊啊啊”地叫喚著,腳底與樓道水泥地板摩擦的“吱吱”作響,足足滑行了有兩米,才在陽瀾麵前堪堪停住,滿是汗珠的一張青春臉龐差點就和陽瀾腦袋親密接觸,兩隻舞動如章魚一般的長臂恰好在陽瀾身前展開,雙手緊緊地抓住陽瀾的雙肩,慣性作用之下,身體繼續前衝,將陽瀾猛地一推。陽瀾身體後仰,驚叫一聲,兩手急忙抓住對方雙臂,幾本書“嘩啦”一聲全掉落在地,正驚慌間,又被對方往回一拉,方才站定。
說來話長,其實,從陽瀾看見一團黑影向她衝來,到雙方接觸,再到被衝擊後仰、拉起來,不過才一個呼吸。
此刻,直到站穩了,陽瀾才回過神來,見闖禍的是個高高瘦瘦的秀氣小男生,雙手還放在自己肩上,不禁俏臉含怒,低聲喝道:“把你的狗爪子拿開!”
男生連忙鬆開雙手,嘴裏一迭聲地說道:
“對不住,對不住”,
又趕緊彎下身,將散落在地的幾本書撿起來,遞給陽瀾。待看清了麵前青春麗人,驚訝地兩眼圓瞪,手指著陽瀾,結結巴巴問:
“你,你是陽瀾?”
陽瀾瞅了瞅眼前這位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男孩,確定自己不認識,對方也不是有意如此衝撞,平複了心情,奇怪的問道: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男生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又搓了搓手,眼神清亮潔淨,靦腆地道:“我們全都知道你,你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
正說著,樓道裏響起一陣清脆的上課鈴聲。
男孩抬頭望了望,趕緊道:
“對不起,我要上課去了,謝謝你。”話音未落,兩條長腿幾步就已跨了上去,轉彎時,從欄杆上探出頭:
“師姐,我叫歐陽念,78級設計專業班的。”
陽瀾暗自好笑,“這個小家夥,毛手毛腳的”,又忖道:“奇怪,我怎麼對他有種親切感呢?”
一轉角,走進教室,剛冒出的念頭也就迅速消逝無蹤。
77級冬季設計專業班共39人,男生26人,其中年齡最大的張雄武35歲,女生13人,其中年齡最大的張曉雲28歲,兩人都是江北省人,且都已育有兩個孩子。陽瀾19歲剛過,是全班年齡最小的。
陽瀾走進教室,坐到張曉雲身邊,親熱地喊道:“張姐,謝謝你了”。
張曉雲怪笑著小聲打趣道:“瀾美人,又想你的大軍哥了?”
陽瀾一下子羞紅了臉,撒嬌似的抱著張曉雲的胳膊,搖著,嗔道:“張姐,不許再笑話我了。我才不想那個臭東西呢,幾個月都沒封信。”
頓了一下,細細打量了張曉雲一眼,將小嘴湊到張曉雲耳邊:“張姐,老實交代,看你這高興樣,是不是你家老虎回來了?”
張曉雲丈夫胡建國,江北軍區某部副營長,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儀表堂堂,平時駐紮在江北西部山區,一個月難得回家一趟。陽瀾自認軍人家屬,但凡與部隊有關的人或事,都倍感親近,故與張曉雲十分要好,閑時無事,總喜歡纏著張曉雲問東問西,還幾次到張曉雲家,幫助她照看一兒一女。走來走去,胡建國對妻子幾個要好的同班同學也熟悉了,還曾專門設家宴款待過陽瀾她們。私下裏,陽瀾叫胡建國“老虎”,記得當時張曉雲還莫名其妙的羞紅了臉,陽瀾雖不知個中原委,卻也樂得經常借此來打趣張曉雲。
張曉雲笑著點了點頭,臉上洋溢著春雨澆灌後的滋潤風采,神情卻又馬上暗淡下來:“後天他就要走了,去南邊。”突然間想起什麼似的,捉住陽瀾的手,問道:“呀,中越今天開戰了,你家大軍幾個月沒音訊,莫不是上了前線?”
一句話,聽得陽瀾目瞪口呆:“什麼?打仗了?”渾身突然發緊,腦子裏像短了路一樣,一片空白。
張曉雲又道:“你還不知道?今天早上廣播裏已經播了,可能報紙上也會有消息。”
不等張曉雲說完,陽瀾已站起身,收拾了書包,對張曉雲說道:“張姐,你幫我請個假,我出去一趟。”
說完,急匆匆向外跑去,與剛進教室的授課老師擦肩而過。
2月17日上午,陽瀾縮在寢室,一遍一遍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試圖得到她想要的準確消息;
中午,她迫不及待的拿到了《人民日報》,一字一句的研讀發表在頭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來自中越邊境的報告》、《我外交部照會越南駐華大使館-最強烈抗議越南侵犯中國領土,製造新的嚴重流血事件》、《越南當局窮兵黷武煽動對華戰爭》等文章,心中更加不安。
下午,陽瀾按耐不住內心的焦躁與不安,直奔郵局,撥通了薑泰民的長途電話,終於確認了薑大軍確已參戰的事實,一顆心頓時高高地懸吊起來,一夜輾轉反複,不能成眠。
2月18日,《人民日報》頭版報道:《新華社奉我政府之命,向全世界發布聲明--越南當局不斷侵犯我國領土,我邊防部隊奮起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