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江南 守望(2 / 2)

康熙二十九年暮春,我依舊如這五年一樣,在這個時候坐在院子裏撫琴吟唱,唱一曲最熟悉的歌,然後告訴自己,這一年過的這樣平靜,真的很好。這樣就好。

然而這一日,當我的琴音停止,天空便降下淅淅瀝瀝的小雨來。我起身立在院子中央,仰起頭,任憑雨水滴落在臉頰上,打濕睫毛,便如淚水。

五年來,我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隻是青兒說,我也再沒有像從前那樣笑過。每每聽她這樣提起,我隻是微微提起嘴角,然後緩緩搖頭。表情對我來說,已經是多餘的東西了。隻有在對著念兒的時候,還會有感情撥動。然而,那每月一次的敬亭綠雪,依舊在繼續。

頭頂的雨驟然停了下來,將我的注意力喚回,我轉過頭望向身旁的青兒,她看著我開口道:“就算想要看雨,也要記得打傘。”我勉強地笑著朝她點頭,她將傘塞到我手中,用手遮住頭朝一旁的屋內跑過去,跑了幾步卻忽然回過頭來望著我大聲道:“還有,若是不喜歡吃酥核糕便不要做那麼多,沒人吃都壞掉了!”語罷,便匆匆跑進了屋內。

我微微愣了愣,酥核糕?大概又是哪天不注意隨手做出來的吧。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過頭,卻恍惚間看見念兒小小的身影正從一旁的茶水間裏走出來,小心翼翼地捧著什麼,步子有些不穩,險些被雨水滑倒。我心下一緊,趕忙上前,他卻沒看見我,繼續向前跑著。一時好奇,我便放輕腳步跟了上去。

念兒跑到院子最裏麵的一間廂房,那裏平日裏便是空著的,向來隻有在打掃的時候才會有人進去。可是為什麼念兒會跑去那裏?我心下疑惑更深,便加快了腳步。隻見念兒跑到屋內的床邊,掀開被褥,從下麵拿出厚厚的一摞紙,遠遠的看不清楚那是什麼。隻是看見他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那一張紙放到被褥之下,跟原有的那些紙放在一起鋪平,然後重新將被褥蓋起來,心滿意足地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躲在一旁的柱子後麵,直到他走遠了,我才走出來,大步走進那間廂房,立在床邊,沉定了一下心神,這才伸出手將被褥掀開,下一刻,我便被生生地怔在原地。

那被褥下整齊擺放著的,正是每月都會送來的敬亭綠雪專用的包裝油紙。我不懂為什麼念兒要收集這些油紙,疑惑地伸出手將那摞紙拿起來,一張張翻看著,那油紙角落裏字跡清晰而熟悉的三個字,狠狠地刺痛著我的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每一張都是一句對不起,五年來五十餘張油紙,便是五十幾句對不起。

我將那油紙緊緊地貼在胸口上,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然後緩緩地跌坐在地上。

福全,你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你所有的歉意的麼?

這樣沉默地守護,這樣安然的注視,仿佛你從來不曾離開,每一句都在提醒著我你這些年的痛苦,便如我所拚命不敢麵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