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古明君多寂寥,是真的啊。
淺淺,沒有了你,朕的這一世,便當真是寂寥了……
康熙三十年暮春,我立在畫舫船頭,望著眼前依舊秀美如畫的景色,輕啟薄唇反複無聲地念著那個名字。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遠處的岸邊燈火闌珊,江水倒映著這宛若飛仙,遍盡煙火的江南。
秦淮迷離的燈火中,歌女清婉的嗓音飄渺地隨風而來,依舊吟唱著那一年熟悉的調子:“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
西風多少恨。
你已離去,這如詩如畫的江南,卻還是如此惦念著你。
再悠揚的曲調,都歌不出你的輪廓,歌不出你的神韻,歌不出你一個活生生的人。
至此,我知曉,你已成風。
我將手中的帕子高高地舉過頭頂輕展開來,望著上麵漸漸模糊的墨跡,想象不出當日你將我的名字書寫其上時的神色,便恍然失神。聽聞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也隻繼續仰頭看著,未曾轉身。
那人立在我身後半晌方才開口,卻是重重地一聲歎息:“你依舊放不下他。”
我望著被風拂動的白色絲帕,將那絲絹上的墨色漾出別樣的波紋,輕輕開口:“經曆此般種種,才行至今日,我完好無損地活著,而他卻就這樣走了。這一世,我欠他良多。”
半晌,那人在我身後苦笑了一聲,語調裏是分明的鬱結:“我又何嚐不是如此。”
我轉頭看他,依舊是墨發劍眉,鷹鼻薄唇,讓人沉迷的那雙深邃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裏透著幾分黯然,斂藏在其中的波瀾壯闊是尋常人無法涉及的世界。那刀砍斧鑿般的輪廓映在月華的光影裏,若隱若現的冷漠與溫和。
他緩步行至我身側,握住我持絹帕的手,那掌心灼熱的溫度瞬間傳到心底,輕輕開口隻道:“你可是後悔了?”
我緩緩搖頭:“他向來懂得。”
此生是我欠下太多,可我並不打算許下來生歸還。
如此,便是生生世世的虧欠。
“倘若……”他這樣開口,並不曾回望我。
我笑著打斷他:“人生從來不曾有倘若,這,便是我的選擇……”
轉頭望向遠方波光瀲灩的江麵,那江水裏仿佛倒映出誰的身影,著白色長衫迎風而立,衣擺上繪著的墨色竹節栩栩如生地隨風翻飛。
一個回眸,便將我生生怔在原地。
想起那日,他立在茉莉花叢中輕笑著望我;想起他曾在離別時,緊緊地擁抱過我;想起他,柔和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淺淺,不要阻止我繼續想你。”想起最後,他放開我的手時,臉上淡而苦澀的笑意:“我懂你,所以不願強求。”
我將頭微微垂下,眼角的淚水輕輕滑落。
公子,對不起。
現在站在我身後的這個男子,是我打算一生一世,甚至永生永世愛下去的人。經曆這種種坎坷波折,終於走到一起的這一刻,你可曾看見我的幸福,便如你一直希望的那樣。
福全上前一步從身後輕輕將我拉入懷中,那淳厚的聲音,一直是我最為安定的憑據,開口輕道:“你可知,即便是你後悔了,我也不會放開你。”
我抬起微淚的眼,望進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裏,淡淡道:“你忘了,我為何而來?”
“我已經等了太久了,我們已經等了太久了。”福全扳過我的臉,輕吻我的唇,我仰起頭望進他的眼底,我說:“福全,我們都老了。”
福全輕輕搖頭,將吻細細地落在我的額頭,我的眉眼,我的鼻尖,然後緩緩開口,他說:“淺淺,是我老了,你依舊是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晶瑩剔透的女子,仿佛世間最澄澈的山水都無法比擬你眸光的一瞬。”他輕輕地撫上我的眼,便是一聲最甜蜜的承諾一般,“這裏,承載的,是我的全天下。”
我閉上眼,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劃過他滾燙的掌心,然後輕輕開口:“福全,我愛你。”
他聞言,露出一貫邪氣十足的笑容,那漾開在唇畔的弧線是我此生最愛。將自己的耳朵緊緊地貼在那滾燙的胸口,傾聽著最熟悉的心跳聲。
“我也一樣。”
我是為你,甘心回到這裏。穿越所有的艱辛,隻為找回在你身邊的記憶。
我一直相信,不論如何,我都會找到你。
生生世世,你來,我就不走。
你念,我就不變。
你願,我便會跟。
你愛,我願死守。
因為如你所知。
緣於宿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