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濃轉稀處,星光隱晦,月影西斜。寒風如一隻狂傲不羈的野獸,卷積著冷冽刺骨的寒流嘶吼而來,又呼嘯而去,所到之處無不萬物規避,枝影飄搖。本該處於睡眠中的將軍府上下,因為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而燈火通明,人影攢動。
此人正是不被蕭將軍承認的原配夫人所出之子,那個早在十年前就被認定暴屍荒野的將軍府嫡次子—北夷王蕭遠杭。
此刻,他正站在將軍府大門口,於烈烈寒風中負手而立,神色淡漠地凝視著天邊殘月,猙獰而來的狂風在內力的驅動下,拂過他周身時,竟如春風般和煦,吹起三千青絲輕舞,吹起長袍衣袂飄搖。
值夜的護衛舉著長刀圍成了一個半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隻是在夜深困乏打了個盹睜再眼時,他已經站在那裏,不言不語,不進不退,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大將軍蕭楚雄和睡眼朦朧的正夫人孫鳳琴聽聞通報匆匆趕來,將軍府另外兩位嫡出少爺蕭子華和蕭子良以及大小姐肖惠淩聽到消息也都趕來看熱鬧,三人剛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溫熱而綿軟的身子經不住寒流的侵襲,忍不住瑟瑟發抖。
“怎麼是你,你竟然沒死?”不等蕭遠杭轉過身,隻看側臉,孫鳳琴便尖叫出聲,震驚程度不啻於親眼看著死人從棺材裏爬出來,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一別十年。十年,足以將荒地開墾成沃土,足以令明豔動人的少女蛻變成風姿綽約的少婦,也足以讓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長成一個獨當一麵的大丈夫,遑論一張耐不住時間雕琢的容顏,可孫鳳琴還是輕易就能認得出那張可謂是經曆滄海桑田般變化的臉,年幼時那模棱兩可的長相變得具體化,輪廓延伸出來,和蕭楚雄有著驚人的相似度。
除了史銘湘和那個野種外,再沒有一張臉會讓她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沒死!他竟然沒死!他還活著!活著回來了……這一認知讓孫鳳琴目眥欲裂,憤怒不能自己,憤怒中還夾雜著一絲厲鬼索命的驚恐。
蕭遠杭轉過身來,剛毅沉著的五官在門簷上微弱搖曳的燈火映照下時明時暗,他長期置身江湖,氣質無形之中帶有一股來自江湖的隨意不羈,與舉手投足間都極盡講究的將軍府三個小姐少爺相比,少了些束縛,多了些狂野,更符合軍人世家恣意豪邁的作風。
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府邸,蕭遠杭背在身後的拳頭鬆了緊,緊了又鬆,最後化解在臉上,變成一抹深沉的諷笑,隻聽他語氣淡淡道:“孫夫人莫不是忘了,我與你,與將軍府的好多賬都沒有算清楚,就算死,也不該那麼早!”
孫鳳琴登時一驚,蕭遠杭的話勾起了她心底塵封已久的往事,其中有她極力掩藏的秘密,這使她恐慌之餘又升起一股子心虛,她忙看向身旁的夫君,又看了看不遠處的三個兒女,稍顯彎曲的腰杆兒又挺直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文不名的妾室了,她如今是將軍府的當家主母,有三個兒女傍身,地位固不可撼!
而他呢?孫鳳琴微微昂起頭,做出一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姿態,尖利刻薄的鳳眼兒中滿是嘲諷之色,不過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而已,先帝在時,她尚且沒把他放在眼裏,更何況他現在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是生是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算賬?不知你這個生父不詳的野種跑到我們將軍府算什麼賬?”孫鳳琴譏笑道。
蕭楚雄看著這個與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孩子,不由得有些晃神,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快速閃過,回憶與理智的強烈撞擊讓他微微有些動容,聽到孫鳳琴不堪入耳的話,他下意識地蹙了蹙眉。
長子蕭子華見眼尖的發現父親色變,立即開口打圓場:“弟弟回來是好事,母親,那些陳年舊事就別提了,如今我們一家人終於團圓了,母親該高興才是!”他身子虛弱,說話的聲音淺淺淡淡,卻還算中聽,輕易的就將蕭將軍眉宇間的褶皺給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