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是凝固著的，霧也不動了，我氣喘籲籲地扶著雙膝，目光正對著她驚愕的臉，“井代……”
“為什麼回來？”她上了發條的人偶一般，停滯著一種表情，隻有雙唇一張一合，聲音也聽不出任何感情，“我殺了人哦，潤影。”
“嗯，我知道。”深深吸進幾口白霧，我終於可以將手從膝上鬆開。
“以後，也會繼續殺人哦！潤影會看到更多同樣的事。”
“嗯，說不定呐。”
“不會害怕嗎？”
“會呀，很害怕。”
“那為什麼回來？”
“井代，”我直起身子，向她一步一步挪過去，“我是很害怕看到有人被殺，尤其看到那麼溫柔的井代做這樣的事，我真的，很害怕……”
她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詫異，但我並沒有注意那些，她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閉著眼睛垂下了頭，淌出的血珠沾著她殘存的睫毛。我掏出手帕，折得盡量鬆軟一些，輕輕觸上了她的臉，血很快就把淡紅的手帕染得更深了，“對不起井代，我什麼都沒弄明白就作出判斷，我隻看到井代把別人扔到井裏，卻忘記了，井代，才是真正被丟到井裏的人。真正痛苦的，是井代吧？因為隻有井代變成了幽靈，那些人死後可以去的地方，唯獨，不允許你去。”
她的眼皮慢慢分開，紅色的光一點點透出來，“讓我任性一次，潤影。”
那個年齡的我，不知道什麼是“任性”，隻看到她眼中流下的血，似乎多了一些，她按上我拿著手帕的手，牙齒咬得很緊，雙眼又輕輕合上了。我聽得到，她極力掩飾的，啜泣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她的樣子，好熟悉。
“潤影……”
“嗯？”她之後的聲音，我沒有聽清楚，她也沒有再說。
月光穿破層層迷霧，從黑藍色的天空照到這裏，雖然隻是一瞬，光映在她臉上的時候，我的胸口，不知為何隱隱作痛，但是，我一點都不痛苦。
“謝謝你，潤影。”她鬆開手，眼睛也再次睜開了。
好奇怪啊，這種時候，我本應該習慣性地說“不客氣”的，但那一次我並沒有這麼做，隻是無聲地收回了手帕。可能是不想再次陷入尷尬，她看著我丟到一旁的書包問了一句，“那是什麼？好像很重的樣子。”
“那是裝書用的，我剛從補習班回來……”對了，我還沒有回家。怎麼辦，直接說嗎？但是，好不容易才……我很為難，一邊是不得不順從的父母，另一邊是剛剛和好的井代，這下，怎麼做才好？我思考了很久，終於，咬牙做出了決定。
那次，我，第一次，違背了父母的意思，第一次沒有選擇自己所謂的“好孩子”。
“補習班，那是什麼？”
“嗯……有很多人一起學習的地方。”
“開心嗎？”
“很開心，有很多人。”我沒辦法說出那些事，僅僅是這樣的問題就讓我的大腦自動推出回答了。
“是這樣嗎？”她緩緩地說著：“但是，潤影看起來，很寂寞啊！”
不知是什麼東西“啪”地斷開了。寂寞？是嗎，一直折磨我的那個心情，原來叫“寂寞”啊！
“告訴我，潤影，”我隻顧著思考，完全沒有注意她的表情，“我想了解，你的過去。”
“嗯。”不知不覺就答應了，思緒根本不受控製，“我，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不知道做了什麼錯事，人們都不怎麼喜歡我呢。”
“為什麼？有誰這麼說了嗎？”
“倒是沒人說，但是，他們表現的已經很明顯了，撕我的作業本，在我的筆袋裏塞紙團之類的……”
“被欺負了？”
“誒……嗯。”是這樣啊，原來他們做的事情，是“欺負”嗎？好像是有這樣的詞。
“補習班的人欺負你嗎？”
“那倒沒有，那些人是學校的。”
“學校？那是一起學習的地方吧，和補習班有什麼區別嗎？”
“嗯……學校成績不好的話，就要去補習班再學習……”我實在解釋不清楚，不擅長交流的我，連說清楚意思都困難，更何況我根本不知道補習班的意義，隻知道那是父母要求的不得不去的地方。
“潤影喜歡那裏嗎？”
“嗯……嗯。”
“不要說謊潤影，你的眼睛明明在說討厭哦！”
“誒？”她又，說了我根本沒有聽過的話。
“明明在討厭，為什麼要說喜歡呢？”
為什麼……“說討厭，可以嗎？”這絕對不是我想說的話，我那時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想不出來。那個時候我幾乎沒有聽出，這是我發出的聲音。
她半張著嘴，沉默了好久，之後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半眯著眼，輕輕笑著。隻是非常簡單的麵部表情，我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複雜，那一刻，一種不知名的心情，似乎在與什麼衝撞著。
“潤影，”明明是黏糯的聲音，卻像平靜湖麵上悄然掠過的風，“我想聽，潤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