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過了一段時間,在和她一吞一吐的交談中,我漸漸覺得,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再一次了解這個世界?“現在祭祀已經不那麼平凡了。”“晚上人們都用電燈,比煤油燈亮很多。”“現在的醫療技術有了很大進步,可以治好很多以前治不好的病。”
大概這就是人類常說的“樂極生悲”,那天,她的樣子有些改變。那時我真不敢貿然確定,長發和短發的她,差異讓我有些吃驚,但是,那雙眼睛是不會變的,“潤影?”
“嗯。”在她暗自鬆弛緊繃的皮膚時,我也悄悄鬆了口氣。現在我也有一點明白,當初她沒有先叫我名字的理由。
她說,頭發是學校讓剪的。我作為幽靈,不太清楚學校的變化,潤影從未談及過學校的事,我知道,她曾在那裏留下了太多痛苦的回憶。
這一次,那個曾經流連在私塾外的女孩,也開始對學校有意見了:明明,前不久,還說著要一樣的。
她說,畢業之後還會留長發,卻不願意確定具體時間。
“知道了。”我了解,她隻是不願意果斷否定讓我失望,但是啊潤影,我又怎麼可能讓你為這種事為難呢?
“我沒有……”這是,她的習慣吧?
“我不是人類,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啊!”我不明白讓你養成這種習慣的人類的做法,這是我,作為幽靈的做法。
她說,明天就要上學,我腦中的第一幅畫麵就是那天她撕心裂肺的傾訴,各種各樣的事件堆積在一起,勉強擠出一句成形的話,“會被欺負嗎?”
我沒想到,“不交朋友”就是她的回答,用孤寂換取不知會不會到來的安寧,這是我無法理解的事:“不會寂寞嗎?”
“不會,不是還有井代嗎?”
我,沒有辦法好好收下這句話,那時是這麼認為的。
接下來,我得到的消息,是再度的分別。六天啊!在我這無際的壽命裏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角,但是……“我會等的。”我還能再說什麼呢?
“謝謝你,井代。”
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所措,一聲謝謝配合著消失在視野的背影,活活像是永別。
那六天,井裏的水沒有發出過聲音,我從未想過,六天這個時間的長度,也未曾想到,這曾經不屑一提的以天計算的時間,竟如同壽數即將被抽盡一般。這就是,等待……
“久等了。”終於,又聽到不同於風的聲音了。
“沒什麼,幽靈的時間很長的,這幾天一眨眼就過去了。”我自以為了解她,以為掌握了她自責的習慣,但看到她的反應我才明白,自己這話究竟有多草率。不要再為這種事難過了潤影,“臉色看起來很差啊!”
“嗯,應該沒事,白天睡了一天了。”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讓她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過我也該猜到,以她的性格,根本不會往這個方麵想。她的手,無意地抓了一下腦後的空氣,我心中頓時泛上一陣酸楚,“果然,還是喜歡長發嗎?”
“沒有,以前經常被人揪的,所以不太喜歡。”
“那為什麼,不剪掉呢?”
“那些人……我一旦有什麼改變,那些人就會有新的話題。”
如果,這是她沒有剪掉頭發的理由,那……“討厭長發嗎?”我期盼的,是她討厭的事嗎?
“嗯……不算討厭。”可疑的停頓,她這回答,是真實的想法,還是在迎合我?
她已經很困了,人類本來就是白天活動的,但她卻強行打破自己的生物鍾來陪我這個幽靈。我讓藤蔓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這樣她不至於太冷。她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看起來是睡著了。“喜歡我的,隻有幽靈啊!”她用惺忪的聲音呢喃著。
果然,她還是傾向於人類的世界吧!這種狀態下的言語,一定是真實的。她明明不喜歡幽靈的,但即使是這樣,即使討厭也會來,這是多溫柔才會做的事?如果,我是人類,就好了……
“討厭,也沒關係。”我沐浴在這冰冷的井水中,在那片沒有月亮的夜空下,靜靜地起誓,“我不會讓你這份溫柔白費的。”
時間漸漸流走了,這片森林同往常一樣,黑暗,寧靜,但是,總覺得,比以前更加寒冷。太陽馬上要出來了,我也該消失了,人類喜歡的光明,是不會接納我的。
“已經有人問我的名字了。”再見麵時,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說出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片漆黑。
“其實,他們遲早會知道的吧?”
她沒有回答,隻是蜷縮起來盯著地麵,用那雙似乎預見了未來一樣的眼睛。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那樣的表情,曾經連坐下的速度都要小心翼翼考慮一番的她,現在竟會如此相信自己的預測。被知道名字,被人認識,是這麼可怕的事嗎?
“潤影,討厭很多人嗎?”
“嗯。”
“那,潤影,討厭沒有人嗎?”這兩個問題其實是差不多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胸口像是在攪動著什麼。
“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