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從殷紅的血水中跳躍出來,眼前照例是包圍著模糊的綠的慘白的霧。天黑得越來越早了,我要等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什麼時候起,我在討厭這些早就習慣的事,也可能這是一個新的習慣。
“晚上好!”
隻有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正有了活著的知覺。她走路一直都是低著頭的,我了解這一點,每次我都會猜測那張低埋的臉上的表情,雖然每次都差不多。但是,那一次出現的表情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看到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人,雖然僅僅一瞬間,但我還是看到了。
“告訴我井代,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回應他們的期待。”
她蜷在地上,雙眼也死死盯著地麵。我弄不清她的心思,應該說我現在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弄清了她的心思。她是又想做回原來那個拚命忍耐的孩子嗎?但她明明說過不想回到那個時候。
“他們,對我有多大期待?需要我做到什麼程度,他們才會認可?”
“潤影……”原來這不是自責,是抱怨。
“我需要爬到多高,他們才會滿意?”在她微沉的雙目中,我看不到本該溢滿的悲傷,“全校第一?全市第一?告訴我,我要站到什麼高度?”
冷風雖輕,但不間歇地吹著,也讓她的臉變紅了,我卷起藤蔓,然而,還沒碰到她就發現,她額頭上竟冒出細密的汗珠,“僅僅在班裏最高不能滿足他們的虛榮嗎!”
其實,這一聲嘶吼的聲音並不大,真的不大,那時的潤影還不會大吼,但是,在餘音消盡之後,這裏比以往更加更加安靜,連風都屏住了呼吸。她坐在那裏,隻是坐在那裏。那一次,她沒有哭,抱著腿縮成一團,很平靜,平靜得不像潤影。
“討厭……親人嗎?”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潤影,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討厭!”
“……”我是想過她會這麼說,但沒想到會這麼幹脆。她變了呢!那個曾經問我“說討厭,可以嗎?”的女孩,在改變著。對於這種轉折,我不確定該阻止還是該促進,既然不確定,那就都不要選擇,順其自然吧!
“不會愛就不是家人,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不覺得有人會討厭家人。”我是真的這麼認為,家人,不就應該在愛與被愛中嗎?所以才那麼美好吧?不愛的話,即使血脈相連,也談不上家人吧?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
第一次看到這麼果斷的潤影,她的眼中沒有任何被傷害的痕跡,倒是那似於堅定的神情紮了很深的根。未來某一天,這神情會帶來怎樣的命運呢?
“這裏的葉子,不會落下嗎?”很快,她又想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連剛才的決絕都深埋了。
“嗯,這裏的風景不會大變的,最多隻是開朵花什麼的。”
潤影她,在得知這件事時,又出現了一種類似欣喜的神色。
我越來越搞不懂了,潤影她,真的、真的隻是在忍耐而已嗎?因為越來越搞不懂了,所以那一夜很長很長,長到連記憶都模糊不清了。之後,我被告知她的學校要開運動會。這種聽名字就知道是幹什麼的活動,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她的體格,又要……
“我隻是坐上一天而已,沒什麼問題。”
“這樣啊!”
我生前,沒聽說過有這種活動,那時候是私塾啊!運動會,會是什麼樣的場麵呢?當然,這種事隻要想想就行,太美好的東西本來就不適合我。
第二天她拿來了很多紙,說是寫運動會要用的東西,隻要抄上一樣的就行,對於這些,我怎麼可能看著她一個人忙碌?
“你不是應該很尊重學習嗎?我以為你會認為這種事得自己來。”
“那隻是我而已,潤影很討厭吧?”其實啊潤影,我不是人類,你不必用看待人類的眼光來看待我,更何況,我沒有你那麼抵觸,甚至覺得這是一種恩惠。
潤影,我很高興可以喜歡你討厭的事,喜歡這種可以幫到你的事,我真的,很高興。我有足夠的理由被你利用不是嗎?
我想,幫助你,盡我的全力。
天很快就亮了,又很快暗下來,她來的時間一直都沒有變。她說,她隻是坐了一天,明天還要那麼坐一天。她說過她近視,看不清遠處的東西,所以……一個人,坐在那裏……
“兩天而已,而且還有可以跟著的人,”
原來是這樣嗎?但是,我該怎麼才能相信這不是你安慰的借口?
“所以,抱歉,我或許沒有辦法理解獨自待了很久的井代。”
“誒?”她是這麼敏感的人嗎?
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溫度是相通的,這對我沒什麼影響,反正我感受到的一直……開始有變化了啊!今夜確實很冷呢!好在我的水不會轉變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