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逝，日影輪轉，從接近正天空的位置投下粼粼的光彩映在潭水之上。
”艾雅有聽說過關於甄妮斯家族的古老預言麼？“短暫的沉默後，洛達開口說。
我搖頭。”不曾聽說。“
他拿起之前放在桌麵的那本古書。我突然發現這裝幀我有些印象，原來就是在羽船上薇蘿房間裏看見過的那本《芙蘭世界靈異誌》，連版本都是一模一樣。
說起來這類書在我的印象裏，至多不過是普通民眾茶餘飯後的消遣或是小孩睡前的床邊故事而已。但當我接觸到薇蘿和洛達這樣的存在後，卻發現它的意義似乎遠不止此。
他把書打開到書簽存在的那一頁。將書顛倒過來遞給我，我看見彩色的插圖中，繪製著一隻舒展雙翼立於雪山之巔的雙頭白鳥。
極樂鳥。
”甄妮斯家族的家徽，極樂鳥，傳說是芙蘭女神的寵物，創世之後被賜予權力守護至高之空。它有兩個頭顱，分別看向過去和未來，而關於繼承了極樂鳥血脈的甄妮斯家族的最重要的預言，就是’孿生的少女，生於時代與時代的交彙，一個斬斷過往黑暗長夜，一個鑄就未來希望黎明‘。“
孿生的少女，生於時代與時代的交彙，一個斬斷過往黑暗長夜，一個鑄就未來希望黎明。
我在心裏默念這來自遠古的讖言。
時代之交，應該就是這個醞釀著浩劫與毀滅的時間點吧，而孿生少女……我想我已經在腦海裏構築出了她們的輪廓。雖說不是孿生，但彼此都仿佛對方的影子。耀眼的紅與優柔的藍。她們背靠著彼此，深遠的眸光分別刺破不一樣的虛無的界限，看透世界幕布背後的過去和未來。
這……就是她們的命運麼？
所以你斷定，她注定將改變整個世界麼？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她們……“
”是的，如果真有這麼一則預言的話，那絕對沒有比現在更符合的一刻了。“說到這裏他的表情又突然鬆動。”不過不管怎麼說，預言終究不過是預言罷了，數萬年前的人隨口胡謅的話，倒也並非如此可信呢不是麼，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相比於這種無足輕重的事，艾雅小姐想要品嚐一番我珍藏已久的新世百年窖藏梅琳娜紅酒麼？“
似乎又回歸那輕佻浮誇的花花公子形象，他變戲法似的從衣袖間掏出一瓶紅酒，朝我揚了揚。
我搖頭，剛剛接受了如此複雜的訊息，我想我暫時應該不會有攝取什麼的欲望。
除了一個問題，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
“洛達。”
“什麼？艾雅小姐。”似乎對我的主動發問有些吃驚。
“說到古代的傳說……我想問你，關於另外一個傳說的問題。”
“如果在我能夠解答的範圍，一定傾其所能地告訴艾雅小姐。”
“那……”我突然正視他的眼睛。
“你知道【彼岸花】的傳說嗎？”
神情一變。
清晰無比的，神情一變。
原本無論是嚴肅還是故作輕浮，都顯得從容鎮定，綽有餘裕的洛達·厄萊恩斯，他的眼神在聽到我念出那花名的一瞬間，倏地收縮了一下。
這讓我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測。關於薇蘿，關於她格外鍾愛，卻被妹妹伊薇視作穢物邪兆一般的這種異域之花……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
幾秒之後，他選擇了逃避我的對視。
”怎麼了？不是說知道的都會告訴我麼？“我有些急迫地追問。
他歎了口氣。
“可是艾雅小姐啊，如果這個故事一點都不有趣，當你知道以後，一定會後悔自己知道，你還是想要聽麼？”
他的語氣，雖然並不強硬，但是我能夠聽出濃濃的警告，那警告讓我恐懼。一點也不有趣，會後悔……這都是什麼樣的措辭啊，是什麼樣的事實，才會連你洛達·厄萊恩斯也變得這樣支支吾吾呢？
我捏起了雙拳。
不管了。我一定要知道，隻有這件事，我一定要知道。
“請告訴我吧，洛達。”
他的眼神裏，掠過一片陰翳。下一刻卻又再次收束——然而奇怪的是，我感覺這一次他反倒是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將酒瓶砰地一聲置於桌麵上，騰然起身伸出雙手在虛空中橫擋，白光在他動作的同時順著小臂的側麵凝成實體，然後在清脆的撞擊聲中，堪堪格擋住從破碎虛空中斬來的長劍與短刃。
”哎呀哎呀，果然還是毫不留情地打招呼方式呢。“他無奈地笑道。
”誰讓你調戲我家艾雅的了。“即使不看過去也能通過語氣想見的紅衣少女的俏影，揶揄的笑靨從真紅花瓣中緩緩顯現，那神態似與一日之前絲毫無差，但正是那無差讓我的失落莫名地又添了一層。”如果我遲來一秒鍾，還不知道會有怎樣不好的事發生呢。“
”女神在上，我可絕對沒有做這樣的事。“洛達連忙後退一步做出一副繳械投降的樣子，還朝我滑稽地努努嘴，”艾雅小姐也趕緊替我說一句好話呐。“
“哼，本小姐可沒時間和你糾纏，該和你說的話昨天晚上都已經說完了。我是來找艾雅的。”
白了男人一眼，散去了手中外化的源能雙刃，薇蘿收斂起表情，徑直走到我的麵前。
又是突變的表情。
仿佛之前那個嬉笑怒罵的不是自己。
“我想了一上午，還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艾雅。”
我有些呆滯地看著她。
明明已經在洛達的調節下理清了思緒的我，在真正麵對少女的那一刻，似乎又突然有些手足無措了。
洛達在一旁注視著我們的狀態，露出一臉明了的無奈。“既然如此，我想我可能不適合繼續在這裏礙事了呢。這瓶酒就留給你們享用了吧，艾雅小姐。”
說完這句話後，毫不猶豫地便轉身離開了。女仆塞巴絲娜保持著不變的笑容，朝我們鞠了一躬後也小跑著跟上主人的腳步。
一陣風過之後，白玉質地的圓桌之前，隻剩下我和薇蘿。
”……薇蘿。“
說是找我談談卻遲遲不開口隻是用瘮人的目光凝視著我，為了不被心中扭曲亂序的思維逼迫到精神崩潰，我隻能硬著頭皮輕聲喚她的名字。
”我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艾雅。柯賽特把情況都告訴了我。“她並沒有露出往常壞壞的笑容，而是輕抿著粉色的唇瓣，欲言又止。
果然啊，這樣就對了吧艾雅，這才是你希望看到的她此刻的表情，不想在他人麵前展露的情緒，在獨處的狀態下盡情鋪展開來，”你當時……真的是那樣說的麼？“
”啊？“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指哪一句。
到底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伊薇小姐在談及自己的姐姐的時候，要用這般疏離的語氣呢？”，還是“薇蘿她，最愛的就是你了啊！”呢。
”在這之前我真的沒有想到，艾雅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卻沒有理會我的疑惑，而是默然低下頭去，細不可聞的聲音裏充盈著似乎可以被稱作”內疚“的情緒。
可是……她有什麼值得內疚的呢。
”我……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姐吧。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不要說其他的人……明明張口閉口說著‘愛’什麼的，自己卻一直壓抑著洶湧的感情，讓我身邊的人為我悲傷，為我擔心……“
”薇……蘿。“我癡癡地朝她隱藏在劉海下的麵龐伸出手去。
”明明大家對我這麼關懷這麼寬容，可我卻完全不知道珍惜，柯賽特也是洛達也是，馬洛克也是伊薇也是——當然還有艾雅也是。我明明擁有著這麼多稀世的珍寶，卻毫不自知，真的是很傻吧。“
”薇蘿，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別再……“
”我是真的從來，從來沒把艾雅當做是伊薇的影子啊！“就在我的手要撫摸上她的麵頰的時候，她驀然揚首。那個瞬間，那個眨眼即逝的瞬間裏，我仿佛瞥見了她深紅色瞳孔裏泛濫的水光。
不。果然還是我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