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之上精巧的吊燈,像是鑲嵌在神鳥羽毛上的淡紅寶石,順著羽翼的邊緣延伸,兩片修長的泛光的尾羽,總讓我想起曾經短暫地將發型換成雙馬尾的薇蘿。
雖然那是一次並不算成功的嚐試,但是……總好過,現在的樣子吧。
”有時候我在想,忘掉這些好不好。“她的食指和中指像是羈旅的趕路人一般,順著我撐在床邊的手臂一路攀登著我的雙肩。
”忘掉世界麵臨的危機,忘掉強加在身上的責任,就像那些將一切交給我的普通人一樣,將自己的姓名托付給某個定義為’英雄‘的家夥,然後和相愛的人一起,和艾雅一起,帶上一筆一生都用不完的財富,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美麗的地方去……“
她想著想著,嘴角露出迷離的向往的笑容。”呐,我記得艾雅說過一個叫臨淵城的地方吧,能多給我講一講嗎?“
臨淵城嗎?那是我旅途本來的目的地,那裏有著浩瀚的藍海,美麗的沙灘和誘人的泳衣女孩……啊哈,這可不是我說的啦,而是區域介紹上麵的原句……
假想一下,如果那一天我真的去到了臨淵城——假如我是在那裏邂逅的薇蘿,一個和戰爭和預言和世界的未來無關的薇蘿,一個可以整天和我泡在海裏,任長發漫散成海藻,嬉笑怒罵著相互潑水,在蕩漾的水底糾纏身體,忘情親吻的薇蘿……
——那我是否還會愛上她呢。
心底一句冷酷的叩問讓我陡然清醒。
是啊。就算不得不承認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那樣的場景真是夢寐以求,可是回到一開始,如果我遇到的真是那樣一個薇蘿,我又是否還會愛上她呢?
沒有在蒂諾埃爾的羞恥經曆,沒有在鐸恩看隻屬於兩人的虹光,沒有在祭火平原渾濁的溫泉中激吻,沒有在來到靜空領域的路途中進入彼此的夢境……沒有一路上經曆的一切,我是否還會愛上她呢?
而你現在卻想要否定著一切,沉浸在連基礎都沒法達成的虛偽的幻想中嗎,薇蘿!
你可知道,這就等同於在否定著我和你的真實。
否定著我存在的意義麼。
薇蘿。
薇蘿!
”如果世界毀滅了,所有的美好都會消失。“我抓住薇蘿的手腕,有些粗魯地將它從我的肩上撥開。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我的眼睛,我卻不憚直視著她向她傳達我最後的意思——因為她那對變為淺藍的瞳孔,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魔力。”包括臨淵城,包括我,包括你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珍視之物。”
“如果不願意失去一切,那就堵上一切去戰鬥,不是麼。“
我逐漸地在離開她。
她驚恐地朝我伸出了手,我卻把手撐在桌案的邊緣,第一次地以這樣的角度俯視她。
她踩著自己的裙擺從床上跌落下來,腹部越發嚴重的傷口讓她委頓在地寸步難行,睜大的瞳孔裏淚水無聲地溢出。她似乎還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突然以這樣的態度麵對她。
我希望她永遠不會明白。
我看見她裙擺縫隙間乍泄的大腿外側。換做往日這絕對是能讓我心神激蕩的香豔風景,然而我卻看見那朵銘刻在她肌膚之上的旋轉盛放的彼岸之花已然變得模糊不清——它一定也被自己的主人視作是“愚蠢的兒戲”,在繼瞳孔和發色的命運後,也免不得凋零成煙吧。
”我會讓醫者和侍女進來。就當是為我好,不要再將他們拒之門外。“
我朝她悲戚地一笑。
她張開雙唇,想要呼喚我的名字。
然而我卻搶在那之前,轉身走到了門邊。
“如果這場戰爭結束了,我一定會和薇蘿一起去海邊。在那之前,就請在這裏好好休息,除了自己之外,什麼,都不要再操心了。”
青銅的門框讓我的手心冰冷,冰冷得就像是篤定的堅冰。
也請……好好地想一想。
晚安,薇蘿。
【46】
可憐我一開始還以為這隻是一個如何去安慰的問題。
現在看起來……裂痕是否稍微大了一些呢。
推上門的下一個瞬間,悲傷隨著門閂閉合的聲音朝我湧來。
薇蘿她,驕傲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打擊吧。短短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遇上了比之前所有的人生長度加起來還要多的挫折。珍視之人離她而去,肩負的使命難以達成,海浪般無休無止的悲傷層層地衝刷著她因為從未受傷,所以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的心靈。
空寂的走廊,不知道是誰熄滅了廊燈。時間不早了。
身後的房間裏,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一直那樣坐在地上,會著涼的吧,我不禁有些擔心。
下一秒卻隻能無奈地嘲笑自己。喂喂喂,都說了那麼絕情的話,還有什麼資格在意這些小細節呢。
事到如今我隻能祈禱自己這麼做沒有錯。
祈禱她,不會真的就這樣消沉下去。
如果她……還是那個值得我深愛的薇蘿的話。
走廊的盡頭傳來遠離的腳步聲。雖然那聲音的主人極力地想要壓製自己的存在,可是對於本想窺聽薇蘿動靜的我來說她顯然不夠謹慎。
我在轉角處追上了她。
“柯賽特。”我皺眉,叫她的名字。
這是我在蘇醒之後第一次見到她。她站在黑暗的走廊裏,女仆黑白相間的裙裝整潔到一絲不苟。
“薇蘿大人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平靜地問我,平靜地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實話說,並不是很好。”我盡量將自己的脆弱掩藏起來,那樣的情緒我不希望被她看到……我想,她也不希望在這裏和我對峙吧,不然的話,她也不會選擇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