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遊子低吟(1 / 2)

溯沚近乎是看得呆了,她趕緊去搶住有期的手臂,拭去他嘴角溢出來的一粒血跡。繼而,她同樣狠辣的目光,落到夏侯星汝身上。

“這一掌,是為你的諾言打的。”

夏侯星汝近乎是鄙棄地瞪著有期,怒斥道:“當年你許諾出海三月就歸家,如今已整整三年——你既然沒死,卻不曾去踐行你的諾言!”

三月還家……是那天,在明州,他答應的話。

有期歎了一聲,依舊埋著頭,任由發絲淩亂,為風拂動。

砰的一聲悶響,狠狠落在他胸口上。他抵不住地退卻兩步,卻還是盡力直起身子,默不作聲地承受這一拳。不躲閃,更不還手。

口中泛起更重的血腥味,眼前已有些花,他還是垂頭,看著夏侯星汝的腳尖。

“喂,你幹什麼!”溯沚怒道,“有期怎麼惹你了?!”

“這一拳,是為你娘打的!”

夏侯星汝沒有理會她,隻是低沉著嗓音繼續道:“三年前你長時間未歸,我隻得將你出海之時和盤托出。你家出動了所有船隻前去東海找你,沒有半點結果;你娘日日慪哭,傷透心骨,自此一病不起,如今已入土了整整兩年,你卻連一炷香都未為她上過!”

有期眼中猛然閃過了什麼,他直直瞪著,抬起頭來:“什……麼?”

心中的一角,有什麼東西,陡然空了。

“別在這裝糊塗!是你——讓你娘傷心欲絕,最終不治而死!”

他的眼珠猛然暴睜,空空張著嘴唇,卻隻發出兩聲無意義的“啊啊”,連哪怕一滴淚水,都隻能在眼眶中流轉,渾濁了視線,無從落下。

眼前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現在。

他看到娘親悠然地抱著尚且初記人事的他,坐在海邊,指著遠方:“那裏是日出的地方,以後呀,娘每天都帶有期來看日出可好?”

那是他記得最清楚的兒時舊事。那時候的娘親已不喜脂粉,便衣坐在棧橋上;他就坐在娘親身上,一雙稚嫩的小手胡亂抓著:“娘,海的那邊有什麼啊?”

“海的那邊,有許許多多人的故事。有期要乖乖坐好,娘每天給你講一個,講到你長大成人,這樣你就知道很多人的故事了。”

講的是什麼,他早已忘了。

但娘親迎著海上初升的紅日的麵龐,不論過了多久,他都不會忘記——那是比任何脂粉都美、是世上最美的容妝。

“娘……她怎麼會,她……”

夏侯星汝手上青筋暴起,冷冷看著他這神情恍惚、胡言亂語的模樣,又前進了一步。

但這一次,不等他出拳,另一個嬌小的身影已經橫攔到他們中間,不肯挪出半寸。

溯沚以和他近乎相同的眼神看著他,冷淡甚至厭惡,隻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夠了。”

“你……?”他顯然沒有料到,有些慌張。

“我說夠了!”溯沚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娘親不在人世是什麼感覺,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有期毒勢剛剛好轉一點點,並不穩定,我現在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哪怕是你,哪怕是他的爹娘!”

夏侯星汝微微眯起眼,像是吟思,又像是打量,沒有說一句話。

“溯沚,我……沒事。”

聽到身後人已顯沙啞的聲音,她心頭隱隱作痛,忙回過身去,攙扶著他:“還說沒事,都流血了,怎麼可能不疼?”

這話剛出口,她便住嘴。她忘了,有期從來都不怕疼,即使是被夢魂丹那般折磨,他第一個想到的,也還是讓她不要看到他最難看的模樣……

有期跌跌撞撞地站直身子,強忍下口中的血腥味,盯著夏侯星汝道:“夏侯兄,娘……和我爹在哪?”

“……跟我來就是。”

……

溯沚從來沒見過有期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或許他曾有過,但沒有一次,比這一次更痛更狠,即便是她在他懷裏消散的時候,她看到他的最後一眼,都沒有這樣過。

他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沒有半分平日裏的溫柔,甚至抓疼了她,還不斷地擰出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