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曦去萌芯畫畫,回來的路上順道去夏紓語家探望夏母。
夏紓語家的老舊的弄堂位於城中心,十米開外便是鱗次櫛比的現代高樓,遙遙望去,恰是一幅江城生動真實的寫真。不同的階層,在江城都各自找到落腳點,相安無事。
弄堂靜悄悄,不似平日喧鬧嘈雜。
林小曦有些不適應,踏著坑坑窪窪的石板地,往夏紓語家快步走去。
遠遠聽到劇烈的爭執聲。
林小曦納悶地遠眺,快步迎上去。
“這個禮拜一過,水電都停了啊,抓抓緊,就剩你一家。”一個中年婦女操著江城方言,出了夏家門口,又回過身厲色叮囑。
“這鬼地方,讓我住一天都住不下。居然有人賴著不走。”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子嫌惡地踢開門口的洗衣盆,言語中滿是不屑。
同行大概四五人,神色傲然地繞過門口的林小曦,揚長而出。
“小語,怎麼回事?”林小曦困惑地瞥了眼遠去的人群,疾步進屋。
夏紓語正收拾桌上喝剩的茶水,抬眸苦笑了笑,“動遷,最後通牒。”
“怎麼突然動遷?前些日子,整個巷子還很熱鬧。”林小曦吃驚地問。
“早就確定動遷了,那個時候,大家團結一心,準備賴著不搬,期限一到,一窩蜂全搬走了。”夏紓語無奈歎氣,一邊忙手中活,一邊和林小曦解釋。
原來,動遷的消息一出,弄堂裏有人發起號召,聯名和動遷組對抗。都是街坊鄰居,一呼百應,很快達成共識,堅決不在動遷協議書上簽字。
幾十年老熟人,加上母親病重,她沒有能力搬家,夏紓語沒有多想,便在抗議書上簽了字。精力有限,她後來也沒有多管,由發起人代為交涉。
聯名抗議的家庭,卻並非眾人一心。有人在巷子裏過了一輩子,為了情懷,不願離去。有人不滿動遷組提供的條件,為了利益,結盟對峙。
最後期限將至,被動遷組軟硬兼施,心思各異的聯名隊伍便刹那土崩瓦解,為了搶動遷組給的限量好處,爭先恐後去簽動遷協議。
夏紓語隻身一人,消息不靈通,便剩到最後,補貼沒有,被分到的房子是挑剩下的,條件最差。
利益麵前,人心叵測。
林小曦倚在狹小昏暗的廚房口,看著夏紓語忙忙碌碌的身影,感慨萬分。
“這塊地方以後做什麼?”林小曦問。她的想法很簡單,如果建新樓,夏紓語把那套偏遠的動遷房賣掉,再在原地買一套小些的房子,也算改善了住宿條件。不過,她轉念一下,希望不大,這個地段,新房必定是天價。
“別墅區。已經建得七七八八了。其他弄堂早拆遷了,就剩我們。”夏紓語語氣平淡如常,如大起大落後,無欲無求般死寂。
“別墅區?有人買得起嗎?”林小曦驚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連普通公寓都是天價。
夏紓語諷刺笑笑,望向窗外,“江城有錢人多,連能買下這塊地皮的都有,別說別墅了。”
林小曦順著她的視線,赫然看到遠處的工地牆上四個醒目的藍色大字:江景建築。
也對。有實力這裏建別墅區的,隻此一家。不隻需要宏厚的財力,而且能左右市政規劃,僅有江家。
她心底忽地泛起絲絲涼意,竟有些不自在,無顏以對夏紓語。
林小曦默默走出廚房,環顧四周,目光落到夏母的房間,惆悵不已。
夏紓語的家,裏裏外外不足三十平,按照明文規定,動遷補償一比一,夏家被分配到郊區一套三十來平的房子。那套動遷房折算的現金,連市區一個廁所都買不起。
看似相安無事的江城,實則暗潮湧動。平民的生存空間不斷被規則製定者剝奪。
夏母生活不能自理,需經常送醫院,搬到郊區後,進城看病便成眼下最大的問題。
林小曦深知,夏紓語表麵愈是平靜,心底越是驚惶。
她焦急不安地在狹窄的廳裏來回踱步,不時唉聲歎氣。
焦躁了一會,迎麵碰上快步進屋的唐進,林小曦眼神亮了亮。
“唐進,小語家要搬走了。”她急吼吼地報道消息。
對方瞥了她一眼,淡淡答,“我知道,市政資訊裏有。”
林小曦尷尬地笑笑,跟著他擠到廚房門口。
夏紓語在切菜,唐進沒有說話,走到她身旁,衝她一笑,便開火起鍋,下菜炒菜。行雲流水般自然,讓人不禁以為他們是多年默契的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