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雨絲初停,空氣中依然有一股氤氳之氣。偶爾有些低窪的地方盡是積水,煙火絢爛之後直衝下來,墜入水汪汪的溝壑裏。雲清冷漠的注視著玩興很濃的唐玄宗,心裏恨恨的罵了他幾句。他與劉伊娉互傳眼神,暗波流動,那種說不出的風流倜儻模樣讓她惡心。
但罵歸罵,雲清絕美臉上仍是堆滿了笑,眼睛都眯成了一線,脆生生的說道:“父皇,請您移駕屋內。”見他帶著些許不情願,她馬上又可憐兮兮的抬起頭,剪水雙瞳望著他,眼中的淚花點點,略帶鼻音的強調道:“父皇,娘親說她有話要單獨同你講。”
唐玄宗盯了她半晌,直到看得她渾身不自在,才又將目光聚焦到宴會廳裏獨坐的人兒身上,毫不懷疑的進了屋,冷冷清清的宴會廳中隻剩下了他和無心師太兩個人!驕傲自負如他,肯定不會懷疑別人有膽量在他麵前設陷阱,因此他曾停下腳步,疑惑的回過頭,眼神中依舊自信。
雲清斜站在宴會廳門口,嘴邊勾起一抹嘲諷的小,他竟如此篤定無心師太不會傷害他。
雖然假裝對那些絢爛的煙花感興趣,餘光卻在不漏痕跡的觀察著屋中兩人的動靜。此刻,她正閑來無事轉動著手鐲等待著好戲的發生。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唐玄宗不冷不熱的說,麵部肌肉疑似痙攣地抽搐了幾下,仍舊是心緒難平。他的聲音並不算高,語氣也談不上嚴厲,卻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尊貴更是渾然天成。
無心師太不說話,呆呆的向他走去,竟然故意湊近他,還將右手手指放在嘴邊,用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嗎,踮起腳尖抱住了他。
這一個緊緊的擁抱,讓唐玄宗措手不及,他愕然,投向她的目光裏增添了一絲驚異。滾滾往事湧上心頭,時間似乎倒流到多年前,她小鳥依人眷戀在他懷中的時光。因此他不但沒有立即推開她,反而任由她擁著。他應當推開她,手卻不由自主的攬上她軟弱無骨的腰肢。他看不見無心師太木然的表情,更看不到,一支匕首從無心師太的袖口處滑落至手中,寒光一閃。
啊——唐玄宗顫動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她,一瞬間的恍惚,匕首已經沒入他的腹部,溫熱的血順著匕首流了下來。最後,他捂著腹部,拚勁全身力氣,一掌將無心師太推向不遠處的牆壁上。
一聲巨響,無心師太身體重重的摔倒牆根,被震得口吐鮮血,肩膀上滲出來的殷紅立刻染紅了素衣,她似乎感覺不到肩上與背上的疼痛,仍爬起來,晃晃悠悠的起身,手執匕首再次一步步向他逼近。嘴角還殘留一些觸目驚心的殷紅,素衣上血跡斑斑,依然是那副木然的表情,像一個木偶。
唐玄宗詫異的望著她,盡管再見她,她總是一副淡漠疏離、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性子,他仍覺得此刻她的眼神有些怪異,混沌、茫然,不帶一絲感情,這樣的轉變讓他心悸。
匕首上淬有軟筋散,藥效已隨著鮮血滲人體內,此刻他已全然動彈不得,隻能任人宰割。見慣了大世麵,此刻他仍能泰山崩而麵不改色,隻是蒼白的手暴露了他的心情,無力地抓著她的一角衣擺,溫柔的嗓音聲聲質疑,深情的對她呼喚,“音兒,你真的要殺我嗎?”
無心師太突然覺得頭痛欲裂,望著他痛苦的臉,木然的眼神裏多了一抹心痛,舉著匕首那隻手的動作也慢了下來。這一刻,她疑惑了,弄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
偌大的宴會廳死一般的沉寂,隻有風拂過樹梢,雨兒滴落的聲音,再也沒有半點暖意。
雲清一陣竊笑,她知道,煙花聲能遮掩住一切聲響,不會有人在意那微弱的打鬥聲。時間自她得知爹爹死因那一天開始,仿佛靜止,度日如年,心裏如針紮般疼痛,她以為複仇之路會很漫長,沒想到今日便是終結之日。隻是,一想到事成之後,穀天祈知曉這些是非曲直,雖不會殺她為茯苓報仇,也必定老死不複相見。大仇馬上就要報了,心裏卻越來越沉重了!隻是這樣的血海深仇,容不得人說放手。
退到桌邊,扶著桌邊喘氣,此時體力已透支達到極限,想高聲喊救命卻怎麼汗都細若蚊聲,唐玄宗認命了,閉上雙目靜靜等著無心師太手中匕首再次刺上身體,經得住那沒多大風大浪,宦海沉浮裏死裏逃生,如今竟死在一名女子手中,不由得他不信術士的論斷——大唐江山將再次落到女子手中。
然而預料之中的疼痛遲遲未來到,暮然抬眼間,他正好對上無心師太眼裏劃過淒厲卻又極盡哀傷的眼神。有愛意才會滋生恨意,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希冀。為了大唐江山,哪怕有那麼一絲希望,他都不要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