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大陸作家眼中的梁實秋(2 / 3)

台灣關國煊先生以“溫柔敦厚、謔而不虐、談言微中、發人深省”十六字評價梁實秋的散文,頗為中肯。在我看來,梁實秋的散文大都具有“十”字形結構,即縱線(古今)與橫線(中外)交錯,縱橫捭闔,清麗流暢。這是由於梁實秋具備了豐富的閱曆和廣博的學識。

一、漫長的人生,經曆了自清末以來多種曆史時代;

二、有著中國大陸、中國台灣、美國“三度空間”生活經驗;

三、幼時打下良好的中國古文基礎;

四、精通英語,熟知西洋文化。

梁實秋學貫中西,博覽古今,寫起散文來信筆拈來,妙趣橫生,自然而然形成自己縱橫交錯的獨有特色。

不過,作為作家,他也有明顯的缺陷,那便是隻能刻意雕琢“小玩意兒”,卻缺乏駕馭鴻篇巨製的能力。就這一點而言,他遠遜於林語堂。另外,他也缺乏虛構的能力。他把大量精力投入翻譯莎翁劇作和寫英國文學史,那畢竟是把莎劇譯成漢語和把英國文學發展史介紹給中國讀者,卻不是他自己的文學長篇著作。

從政治上看梁實秋

從政治上看梁實秋,這是頗為敏感而又無法回避的話題。《毛澤東選集》初版的注釋,對梁實秋的評價,便全然是政治性的——雖說現在看來明顯帶著“左”的偏見。

毋庸諱言,海峽兩岸對於梁實秋的截然不同的評價,並不在於他的學術成就的高低,翻譯作品的“信、達、雅”和散文創作的優劣,而是在於他的政治態度。

梁實秋第一次引起左翼文人的憎惡,在於“魯梁之爭”。我曾多次訪問梁實秋夫人韓菁清女士。據她回憶,梁實秋生前曾談及他和魯迅爭論的起因,即他首先批評了魯迅的“硬譯”。當時,梁實秋讀了魯迅從日文轉譯的蘇聯盧那察爾斯基所著文藝論文集《文藝與批評》一書,認為“實在譯得太壞”,甚至“疑心這一本書是否魯迅的親筆翻譯”。魯迅自己在該書的後記中也說:“譯完一看,晦澀,甚而至於難解之處真多;倘將仂句拆下來呢,又失了原來的語氣,在我,是除了還是這樣的硬譯之外,隻有束手這一條路了,所餘的惟一的希望,隻在讀者還肯硬著頭皮看下去而已。”

梁實秋作為“半個文學評論家”,作為翻譯界的同行,對魯迅提出了批評。他在1929年9月《新月》月刊上,發表了《論魯迅先生的“硬譯”》一文。

應當說,如何進行翻譯,這隻是一個學術問題。在我看來,就這個問題而言,梁實秋對魯迅的批評大體上是正確的。

然而,與此同時,梁實秋在《新月》這一期上,又發表《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一文,否定文學的階級性。

為此,魯迅撰長文《“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發表於1930年3月《萌芽月刊》一卷三期,猛烈地抨擊梁實秋。魯迅指出,“在階級社會裏,即斷不能免掉所屬的階級性”,“無產者就因為是無產階級,所以要做無產文學”。

從“硬譯”這樣的學術之爭,上升到文學有無階級性這樣不同的文藝觀之爭。緊接著,又進一步發展為政治之爭。

梁實秋在二卷九期《新月》上,連發兩文,內中《“資本家的走狗”》一文回擊馮乃超在《拓荒者》二期上對他的批評;《答魯迅先生》則是還擊魯迅《“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一文。梁實秋在文章中,把攻擊的目標直接指向“××黨”:“我隻知道不斷的勞動下去,便可以賺到錢來維持生計,至於如何可以到資本家的賬房去領金鎊,如何可以到××黨去領盧布,這一套本領,我可怎麼能知道呢!”

梁實秋的這些文章,理所當然激起魯迅的憤懣。魯迅發表了著名的雜文《“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痛斥梁實秋。這樣,魯梁之爭演化為共產黨、國民黨在文化戰線上一場轟動一時的鬥爭。

步入晚年時,梁實秋也曾說過幾句自悔的話。他說,他當時年方二十又六,“血氣方剛”。

就政治而言,梁實秋當時的話是偏激的。

此後,1938年冬,梁實秋再度成為左翼文人的“眾矢之的”。那是他接手主編《中央日報》副刊《平明》。走馬上任,他便在1938年12月1日《中央日報》的《平明》副刊亮出《編者的話》。梁實秋與魯迅的筆戰,使他的一舉一動都為左翼文人所注意。此刻,他又在政治色彩鮮明的國民黨中央機關報任職,自然眾所關注。他的《編者的話》有一段本來無可指責的文字,一時間成為密集性批判的對象:“現在抗戰高於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筆就忘不了抗戰。我的意見稍為不同。於抗戰有關的材料,我們最為歡迎,但是與抗戰無關的材料,隻要真實流暢,也是好的,不必勉強把抗戰截搭上去。至於空洞的‘抗戰八股’,那是對誰都沒有益處的。”這段話被歸結為“與抗戰無關論”(雖然梁實秋已清楚地說了“於抗戰有關的材料,我們最為歡迎”)。第一個開炮的是羅蓀,在梁文見報的第5日——12月5日重慶《大公報》發表《“與抗戰無關”》一文,批判“某先生”。梁實秋迅即在翌日《中央日報》回敬了一文,題目也是《“與抗戰無關”》。接著,宋之的等人也發表文章批判“與抗戰無關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