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以上兩次論戰,使梁實秋成為左翼作家的宿敵。1940年1月,梁實秋再度成為“轟動人物”。那是他以參政員身份(他是在1938年7月以民社黨員身份成了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該會為谘詢機構)參加“華北慰勞視察團”。該團由重慶出發,經成都、西安、鄭州、宜昌等地,訪問了7個集團軍司令部。原計劃抵達西安後訪問延安,但毛澤東致電參政會,對慰問團中餘家菊、梁實秋二人不予歡迎,該團遂取消延安之行。此事使梁實秋頗為尷尬,一時成為議論中心。
不久,1942年5月,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點了梁實秋的名。《毛選》上注釋梁實秋的條文,便因為此處而提及他。毛澤東的話,實際上是對魯迅觀點的讚同。他說:“文藝是為資產階級的,這是資產階級的文藝。像魯迅所批評的梁實秋一類人,他們雖然在口頭上提出什麼文藝是超階級的,但是他們在實際上是主張資產階級的文藝,反對無產階級的文藝的。”
這樣,1948年冬,當中國人民解放軍包圍北平之際,梁實秋麵臨著留還是走,而他選擇了走是必然的了。
梁實秋到了台灣,照他的資曆,當個“教育部”部長、“立法委員”之類是不在話下。他挨過魯迅、毛澤東的批判,是他難得的“政治資本”。他卻如他的朋友蔣子奇給他相麵時所言:“一身傲骨,斷難仕進。”他在台灣埋頭於書齋和課堂,隻擔任台灣師範大學英語係主任、文學院院長之類非政治性職務。他的上千萬字的著作是在台灣寫出來的,清楚表明他對仕途的淡泊。
他有兩回公開論及魯迅。第一篇《魯迅與我》發表於抗戰時期的《中央周刊》,去台後又寫了《關於魯迅》一文,收於台灣文星書店1964年印行的《文學因緣》一書。他聲明:“我個人並不讚成把他的作品列為禁書”(指魯迅作品在台遭禁)。他指出,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值得稱道”,但又說,“魯迅的雜文的態度不夠冷靜,他感情用事的時候多”。
1986年10月,資深的中共黨員、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柯靈在《回首燈火闌珊處》(《中國現代序跋教書——散文卷》導言)中,第一個站出來為“與抗戰無關論”平反,認為半個世紀前對梁實秋的第二次批判是錯誤的。梁實秋讀罷柯靈文章,即說:“為誤判糾正,當然是好事。”
從個性看梁實秋
就個性而論,梁實秋可以說十分奇妙,集剛柔於一身。
他的剛,表現在他卓爾不群,一旦自己認定了,任憑輿論嘩然,他堅持走下去,不會有半點兒動搖。譬如,他年輕時的那場魯梁之爭,中年時在台灣堅辭任何政職,晚年時又不顧強大的輿論壓力與比他小30歲的歌星韓菁清結為伉儷。
他的柔,又充分表現在他的溫情脈脈。他和前妻程季淑一片深情,共同度過半個世紀的漫長歲月,直至她猝死於突發事故。他含淚寫下《槐園夢憶》一書,以極為細膩的筆調追述半個世紀的柔情,感人至深。在《槐園夢憶》印行後不久,他又與歌星韓菁清陷於熱戀,短短幾個月中寫下十萬言情書。我讀了韓菁清從台北帶來的眾多的梁實秋情書原件,並編定了《梁實秋·韓菁清情書選》一書,這本書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台灣正中書局、香港明報出版社三家分別印行大陸版、台灣版、香港版。他的情書格調高雅,文字清新,又熱烈似火——此時此際,他已是七旬老人,婚後,他與韓菁清恩恩愛愛度過十三個春秋。
除了既剛又柔之外,梁實秋富有幽默感。他的幽默不是外加的,而是內在的。他的《雅舍小品》,浸揉著幽默感。諸如他稱搓麻將為“上肢運動”、“蛙式遊泳”等等,令人忍俊不禁,卻又是他信筆寫來,不是“硬裝噱頭”。他遠比號稱“幽默大師”的林語堂幽默。
梁實秋為人細心、細致,富有懷舊感。他對生活的觀察力比別人顯得更為細膩,甚至近乎女性筆調。他的散文高雅超脫。他的《雅舍小品》以一個“雅”字(雖然原是他的友人龔業雅的名字)貫穿始終,是他的“與抗戰無關論”的實踐——從頭至尾不涉及政治,卻十分注重知識性。正因為這樣,不改一字,也照樣在中國大陸風行。
這篇《一個大陸作家眼中的梁實秋》,算是對這位錯綜複雜、眾說紛紜的人物進行粗淺的評價。不當之處,敬請讀者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