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衣裳,宛現光華於群玉。花羞顏色,恍臨豐彩於瑤台。頻驚雁落,還怕魚沉。淡雅輕盈,擬西施迨非國色;天然綽約,較虢國未必傾城。襪動淩波,輕印香蓮於花下,無計留春;裙飄蕩練,緩扶瘦影於簾前,有心待月。細語弄鶯簧,無分?見;行形隨蝶媚,曷辨翩躚。傷春檀板按悉弦,歌傳子夜病劇桐。箋寫心曲,句和陽春。一束楚宮腰,瘦損風前弱柳;豐顆樊素口,淺深月下新桃。似恨如愁,仿佛月明春睡去,含嬌斂態,依稀雨暗晚歸來。秋水盈盈,惟盼東鄰宋玉,春山鎖鎖,為憐妝閣張郎。凝妝遊綺陌,結同心於柳帶,歸賦桃夭;遣悶到梁園,卜迨吉於榆錢,愁歌梅落。朝梳候雨,青絲梟鳳釵而欲動;脫寄行雲,綠鬢綴鈿螺以輕揚。手拈花枝,畫樓獨上;唇迎彤管,曲檻斜憑。如飛燕掌中翔,不數趙家姊妹;恍彩鑾雲外現,誰分姑射仙凡。緬懷弄月秦樓,何日乘凰月下。
翌王看完美人賦,歎道:"賦內所言,梅小姐的模樣,盡於此了。小姐小姐,你不是醒名花,到是解語花了。今把詩來贈我,範雲侶說我後日姻緣有分,現在店中等我,不如袖了此詩,快去與他說知,徐徐圖個美滿良緣。"方欲轉身,忽聽見園門外一片聲響,有數十人打入內來,勢如兵燹。正不知還是從天而降,從地而上。翌王慌張,急欲越牆走脫,早被那一夥人,鷹拿燕雀,一把扯住道:"奸夫已獲在此,如今走在那裏去,拿你見我們大老爺。其女子們,我們回複老爺。"說完竟不由分說,將索子係了翌王,搶了些東西,一哄而散。時人有詩歎曰:
錯訪雲箋半日留,飛災猝至誤風流。
今番陷入牢籠去,幻出姻緣一片愁。
當時杏娘在內房,不知就裏,認是強盜,慌忙躲入壁衣之中。家人個個包頭鼠竄,逃避去了。看官們,你道這一起人,是那裏來的?原來外園後麵,住兩個無賴。有一個叫做俞甲,綽號灰貓頭。一個叫做王乙,綽號臭老鼠。都是平地起風波,尋寡吃白食的。那日見湛翌王一個後生,在園中亂撞。兩個看在眼裏,一徑奔入城中,報與小姐的嫡兄梅公子知道,希圖詐害。梅公子便差了許多僮仆,同著一夥人來拿湛生。那梅公子名富春,號叫瑞臣,為人生性凶暴,好為不軌。恃亡父的遺蔭,胡亂橫知。又自小與無賴為伍,學得拳棒,結一班衙門蠹役,以為心腹。他便奸人妻女,盜人財物,犯出事來,這一班人互相狼狽遮護。所以一縣之中,人人畏怕他。起他一個綽號,叫做狗低關。道是他做人忒歹,即將他來喂狗,狗也不吃他的。閑話休題。
且說眾人帶了湛翌王,拖拖拽拽,擁到梅公子家中,已是天色傍晚了。隻見那狗低頭坐在堂中,宛如官府之狀。隻見兩邊豪奴悍仆二三十餘人,站立得齊齊整整。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日。手中各執著木棍竹片,銅錘鐵甲,眼睜睜好似海神廟中夜叉小鬼一般。翌王帶到階前,眾人便叫跪了。那翌王是個讀書人,自有烈性,不肯受人跨下。到此危險之時,他主意定了,挺然而立,再不肯跪。狗低頭見他不肯跪,開口罵道:"好個強盜,你在我園中做什麼?你幹什麼事體?快快從直招來,免得受苦。"湛翌王那時,如釜中魚,籠中鳥,心上戰戰兢兢,又不便說出真情,隻得口中勉強支吾幾句。狗低頭喝道:"胡說。"湛翌王又辯幾句,狗低頭那裏肯聽,喝叫那兩邊站立的動手。可憐湛翌王,嬌滴滴一個嫩弱書生,被這些如狼如虎的一班人,拳頭腳尖,諸般器械,百般拷打。又把麻索捆綁起來,緊緊吊在梁上。吊得那翌王半死半活,口也喊不響。此時呼天不應,叫地無靈,又無一個親人在眼前,真正心中好不苦楚。狗低頭喚家人來道:"今夜寫端正了書帖,明日絕早送到縣裏去。你要稟明大老爺,立時拿去正法治罪。"正所謂:
青龍白虎同行,吉凶全然未保。
隻為一紙題箋,先受私刑吊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