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得司炎祝氏風,餘芬撩亂各西東。
無端更拾天山草,醉倒虯髯碧眼翁。
高公聽罷,點頭道:"詩果做得好,又甚敏捷。這一頓板子,且權饒了你。"叫禁子張旺上來,低低分付道:"這盜犯湛翌王,著你押監,不可十分難為,也不可十分輕鬆,須要用心看管,我自有賞。"張旺道聲曉得。高公喝令,帶湛生下監。翌王一頭想道:"那裏說起,有些奇禍。不知梅小姐在內,可曾驚壞。這班光棍,又說我奸淫了小姐,可不是劈空陷害。幸喜得官府並不問起,但不知小姐與佛奴性命若何?家中父母曉得,必要哭壞。"心上千愁萬悶,且喜得那首落花詩,尚緊緊係在衣帶上,不曾失去,還好。那範道人,原說目下既該有禍,他的言語已驗,但不知後麵如何?心中分明無數小鹿兒亂撞。
不說翌王苦楚之況,再題範雲侶,當下趕入城中,各處尋覓,正不見那湛翌王,徑走到縣前。肚中餓了,到鋪內買幾個點心充饑。隻見一霎時,縣場上人山人海,挨擠不過。口內都說道,看審強盜。有的道:"昨日在梅大爺花園內拿的。說起來那強盜,原是好人家兒女。"雲侶一一聽得明白,知是翌王無疑了。然一時無計可施,隻得也挨在眾人之中,在縣堂左側,偷看審問。幸喜知縣甚重斯文,不曾難為。及見發監,他便隨了禁子來叫道:"翌王兄"。翌王聽見,回頭看是範雲侶,便跌腳哭道:"仙翁,你便怎生救我則個。"雲侶道:"不意湛兄就如此狼狽。"便細問昨日花園始末。翌王一一告訴了一番。雲侶點頭道:"是了,你且安心過去,我曉得那縣公,極其廉明,必肯終始用情。貧道前送皂囊,乃是要緊之言在內,兄可收好,倘出得此門,先將第一個拆看,那兩個後遇極急難之時,方可開視。"正在叮囑,湛悅江訪知消息,也來看望。父子相見,抱頭大哭了一場。當時有詩為證:
父子關情倍感傷,幾行紅淚斷人腸。
隻因誤入桃源去,絏縲今朝陷冶長。
悅江便埋怨道:"你是讀書明理之人,怎麼自陷於非義。這也不必說了,但如今怎生可以脫得此難"雲侶道:"令郎此番麼。。。。。。"悅江聽見,回頭問翌王道:"這是何人?"翌王代為通述了。湛公致謝,便問:"小兒此番不知怎麼?"雲侶道:"不過年災月晦,有幾日牢獄之厄。昨日老道邂逅間觀了令郎尊相,已細細稟明,諒無大患,反因之得些喜事。然有十五個月流離顛沛。"正在攀談,禁子催促,三人不及細話,各自別去不題。
如今且說杏娘家裏,老蒼頭梅盛,探聽湛生消息,清早便出城來,回複了小姐。杏娘知道這番說話,料必要經官府,又欲尋死。佛奴道:"為今之計,快快走吧。"杏娘道:"就是要走,如今待走到那裏去?"佛奴道:"小婢昨晚一夜不睡,思想到陶太爺家,可以暫避幾時。況前日陶太太曾差人來接小姐,今日事出無奈,正好趁水推船,細軟衣飾,小婢已收拾停當。"杏娘見事急心慌,便含了眼淚,同著佛奴,叫梅盛領路。又恐大路遇見熟人不便,喚一頂轎,竟從小路上抄進西關,一徑望陶家而來。
原來這陶家,就是杏娘小姐的姑夫,曾做過陝西總兵,因被仇家所陷,致仕在家。夫人梅氏,公子宗潛字景節,即湛悅江之婿湛翌王的妹夫。當日杏娘到得門首,佛奴先去報知陶夫人。陶夫人聽得侄女到來,親人相見,忙同媳婦出迎。到得廳上,杏娘拜見過姑媽,然後姑嫂相見。陶夫人即同杏娘坐了,問道:"前曾叫人來接侄女,為何不就來?今日到此,我快活得緊。"杏娘致謝,佛奴便到外邊打發梅盛回,叮囑其路上仔細,切不可漏泄風聲。梅盛會意去了。佛奴進來,對陶夫人說道:"請夫人小姐到內閑講罷。"夫人道:"有理。"竟同媳婦,房中坐地。須臾茶過,陶夫人又問杏娘道:"老身請問,侄女心中有甚不足意事"倉忙而來,麵帶憂容。"杏娘不語。佛奴便請夫人到半邊,低低把小姐來的緣故,一一告訴。陶夫人點頭道:"原來如此,"落一把眼淚,對杏娘說道:"我想,我哥嫂沒福。你哥哥雖自成立,天性狠惡。隻苦得你一人,舉目看親人,便是我了,也不能照顧著你。不道你哥哥,又做這番來害你。"又問佛奴道:"不知此生是何等樣人?"佛奴道:"那人姓湛,說是個秀才,父親也是做官的。"夫人道:"既是斯文人,怎麼受得這樣苦。"說話間,慧姑聽見一個湛字,便有心問夫人道:"昨日爹爹到來,為尋我大哥,大哥不見,為何佛姐姐口中說甚姓湛的秀才,莫不與他有些相幹麼?"陶夫人道:"難道有這等事?"口雖如此說,便一邊對佛奴,問其備細。佛奴道:"他說是父親做過什麼錦衣衛哩。"慧姑聽到此句,便大哭道:"這是我哥哥無疑了。"老夫人亦吃一驚道:"果然是大舅受害,必要與你公公說明,商議救解之策。今早同你官人拜客未回。"便分付陶旺:"快快請了回來。"此時杏娘倒也呆在一邊。陶夫人又走來對杏娘道:"我兒不必如此,恐怕憂壞了身子。"又向媳婦慧姑道:"世上原有這等湊巧奇事。"佛奴在旁聽了,亦以為異。
不一時,恰好陶公回來,曉得內侄女到家,一徑到裏邊來。杏娘忙起身相見,陶公就問甚風吹得小姐到此。夫人一把扯了陶公道:"閑話慢講,有一句要緊話,來與你商議。"走過外廂,夫人便把侄女之事,一一說明。陶公大驚道:"怎麼湛大舅不老成,闖進花園做什麼?"半晌又笑對夫人道:"既已如此,事完之後,待我作主,就把你內侄女嫁了他到也好。"夫人道:"這個恐怕使不得。"陶公道:"若是你侄女要與別家定親,聞得花園之事,不論有無,那一家肯攀?若仍舊在園內焚修,反被人言三語四的議論。況且他們兩個,一個是望門寡的孤男,一個是閉門修齋的寡女,年貌相稱,今日又有此一段屈事,正是天然一對好夫妻,終身必無閑話。"又皺眉道:"但是那狗低頭,怎麼與他說得明白才妙。"夫人道:"若與他說,必然無益。還是求那高知縣怎麼斷得團聚才好。"陶公道:"這也未必能夠。你侄兒主意要害他,見斷合了,何難再弄文法。況高知縣在你哥哥分上,那有不用情的。隻是待我與他說,雖是我內侄之事,實關係我內侄女。同是座師麵上,一邊閨門體麵,求他用心周全,他或者又看我情分,竟有出力也未可知。"即時分付打轎,到縣中去拜見高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