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禁子張旺,聽了湛翌王一番愁苦之言,道是無喜可賀。便道:"相公莫要怪你,你原不知就裏。這頓板子,是大爺有意照顧你,先分付皂隸周秀,賞他銀子,叫他輕打的。又叫我今夜放你逃走,這可不是喜。相公你感激我們官兒麼?"湛翌王道:"大哥,不要耍我罷,若要想這個地位,隻恐做夢也不能夠。"張旺道:"小人怎敢耍相公,大爺叫我放你,也賞我白銀二十兩。"便雙手在腰間取出,遞與湛翌王看道:"這是假的麼?"翌王吃驚道:"果蒙大爺如此用心救我,老天嗄,天下有這樣神明的官府,仁厚的有司。但是我湛國瑛,怎生報答。"正說間,隻見黑暗裏一人走來,問道:"前麵是什麼人?"湛翌王吃了驚,張旺認得是門子朱貴的聲音,道:"我同湛相公在此,你問怎麼,可是要個包兒麼?明日來吧。"朱貴道:"不是,大爺著我送一件東西在此。"翌王道:"我正在這裏感激大爺,思想無恩可報,如今又將些什麼來?"門子雙手遞與翌王道:"白銀二十兩,大爺著我送與相公為路費,請相公速離此地。不論東西南北,隻須三百裏之外,就不好追捉了。還教相公,此去著意攻書,博取功名,隻這幾句言語。"道罷,說聲去了。翌王道:"且住。"即將高公送來的包兒打開,取出幾錠,分送與朱張二人道:"多蒙照拂,無物可酬,隻此借花獻佛。"二人再三推辭,隻得受了。張旺道:"我若到監內放你,恐耳目眾多,不如就在這裏走了罷。"翌玉道:"煩二位多多致謝大爺,說我湛國瑛若有寸進,當圖銜結之報。說罷,分手而別。翌王出得縣門走路,正是那:
脫網靈蛟投大海,離籠玉兔走平坡。
星飛望前而行,心忙腳亂,怎當得地上又黑,肚中又餓。聽譙樓鼓聲,隻得二更。正在煩悶之際,遠遠望見一點火光。急走上前看時,卻是一個佛廟中,做晝夜功德,故此明燈閃亮,沒有關寺門。翌王便挨身而進,旁邊有閑站的和尚問道:"施主爺,這時候從那裏來?莫不是赴席回家的麼?"翌王趁口道:"然也。"和尚道"施主用茶麼?"翌王接了茶,致謝一聲。那和尚又問道:"施主爺尊姓,若有興隨喜,就在敝庵過了這夜罷。"翌王道:"小生姓張,住在城北邊,生平極喜佛會勝事,隻是不好打攪。"和尚道:"常言道,十方寺院,人人可以住得的。施主在此借宿過夜何妨。"翌王也無心看那些和尚做法事,隻管胡思亂想:"還到那一處去好?家中父母不及一別,又不知梅小姐如何光景。可苦憐我為他受累。但是高縣公叫我速投遠方,畢竟料那人放我不下。"心中甚無主張,忽想起範仙翁皂囊在此,"他原教我出得監門,就拆來看。如今正好看那第一個了。"便暗到無人之所,拆開一看,內中有幅小方紙,上寫有幾個細字道:
玉人勿慮,急向東北而走。
翌王看了道:"玉人勿慮,想必指梅小姐平安無事,教我勿憂。如此看來,落花詩想必有緣了。急向東北而走,又暗合高公數我遠避之意。但今人生路不熟,怎得知東北上何處卻好安身。"又想道:"譬如高公不用情,此時隻好牢中受苦。且待天明,再作理會。"
不題翌王逃到庵中過夜之事。且說那夜張旺放了湛翌王,便悄悄回複了本官。到得明日,外麵傳進,梅府致意柬帖,要問盜情審結如何。高公即出堂,喚齊一幹地鄰,然後叫該日禁子,調出強盜湛翌王複審。隻見禁子去不多時,即來稟道:"並無強盜湛翌王在監。滿監人都道,想是昨日審結釋放,不見重發下監來。"高公拍案大叫道:"你們好大膽,這是強盜重犯,怎麼放鬆逃走。如今梅大爺已差人候審發落,這便怎麼處。我曉得,想是你們得錢買放了。本縣把你們這班潑膽奴才,敲死幾個,自有強盜著落了。"一把簽掉下,叫把禁子打。那禁子稟道:"不幹小人之事,昨晚還是張旺該日。"高公道:"一發拿張旺來。"此時張旺已明知其事,故意躲到親戚人家。差人便押了他家屬來,尋見了,帶到堂上。高公罵道:"好大膽奴才,強盜湛翌王現在何處?快快招來。"張旺道:"昨蒙老爺著小的押湛翌王下監,因是小的該下班,就交與今日該班禁子李興的。容情逃走,並不幹小的事。"眾禁子道:"這是那裏說起,昨日交割犯人,並沒有強盜湛翌王的。"張旺支吾不過,高公便叫夾起來,張旺慌道:"小人該死,昨晚因貪幾杯酒,醉後不曾提防,故此想是越牆走的,並非小的賣放。"高公道:"賣放不賣放,本縣不問。隻是不見了強盜,就該你抵罪。"張旺又假哭稟道:"求老爺天恩,著小人追緝便了。"高公道:"你好自在性兒,本縣若隻叫你緝獲,連你這奴才也走了,可不是賣一個饒一個。如今先打你一個半死,監了你妻子,著你追緝。三日一比,怕你連強盜飛上天去。"便把張旺打了二十板子,家屬下了監,拿了廣捕牌,差人押著,前去緝拿未結盜犯湛翌王。又把回帖打發梅家家人道:"煩你致意大爺,不意強盜越牢走了。如今把禁子家屬監候,僉牌廣捕,捕到時,便審結回複大爺。"梅家人答應而去,高公即刻打轎到陶公家,向陶公道了釋放湛翌王、贈銀遠避的始末,陶公感激致謝。高公別過,陶公寫書,差人報與湛悅江知道,便忙到裏邊述與夫人媳婦,並杏芳小姐得知。各各歡喜。隻是慧姑知得哥哥逃走,不知此去到那裏安身,眼中珠淚不止。杏娘心上暗想:"湛生雖脫網羅,但是哥哥凶性尤存。官府雖不查究,花園已經封鎖。弄得歸家無路,進退無門。住在此門,又非長策。不覺撲簌簌淚珠拋下。幸得陶夫人是姑娘,慧姑又是表嫂,朝夕有佛奴在身邊不時勸解,亦不甚寂寞。這是後話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