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衙門外傳鼓,中軍官稟稱:"巡按高老爺到門拜別。"陶公急忙穿袍束帶,開門接見。高公上堂敘禮畢,陶公便道:"湛舍親適間已在敝署,未識老親台欲一晤否?"高公便答言道:"刻下拜別過老先生,即擬到彼作別。既是在這邊,可快請來相會一會。欽限嚴迫,下官即欲登舟了。"陶公便喚左右,道聲"湛爺有請。"湛翌王隨整衣趨出,見了高公,淚如雨下。高公為之動容,乃從容解慰道:"足下有所未知,今日做官,隻該隨方逐圓,奔走附勢,自然長保顯榮,身名俱泰。下官隻因僻性迂拙,一味執法,與世相忤,以致疾我者群謀下石。今事已如此,亦何敢辨。唯有束身司寇,聽憑生之殺之而已。所謂一從要贄為臣,此身已非吾有,何必深計其浮沉得喪哉。"說罷,高公即起身告別。陶公握手致謝道:"老親台此去,還該具情奏辯,聖明在禦,必然洞鑒。辟如雲霧障天,少刻雲開霧霽,紅日朗照,無隱不現,未有不昭雪者。"高公唯唯致謝。獨湛翌王兩眉頻蹙,嘿然無語。高公見翌王如此情狀,亦不交一語而別。正是:
失官看如士落魄,敞裘金章顏無色。
人生到此遇相知,唯有垂頭相歎息。
一腔熱血灑別離,呼天不應愁還泣。
所賴結交多意氣,暗抒血膽回天力。
看官,你道陶公與翌王,既有救高公之膽量,已經具疏上聞,則高公來拜別,即該說與他知道,以安慰其心了,如何陶公也並不言及,翌王也並無一語,使高公?徨作別,這是為何緣故?此正是陶、湛二公,深心救人之處。
大凡要救一人,須有深心大力,才可做事。若事尚未成,先在口內誇張道,某已如此如此,某已這般這般,設或被旁人泄漏,連自己也拖下渾水裏,豈不是破井救人,同為陷溺。所以必要秘密謹慎,悄然下手,使人不及防,尤如迅雷不及掩耳,這是有謀略的所為。若如今輕浮淺躁的人,才去救那這一個人,不知救得救不得,見了那人便滿口居功,滿麵矜驕。就是見了別一個人,便向他道,某人我已如此如此去救他;若救得時,難道不虧我,不感激我麼。大言不慚,必致為忌嫉者所敗。故雲輕浮淺躁之人,但有救人之口,斷不能有救人之效,怎比得深心大力者,藏機不露,暗地裏去布置人,如奇兵劫寨,神鬼不測。陶、湛二公,善於用兵,故亦善於救人也。這話且擱過一邊。
再說陶景節、湛輔廷二人,自離了江西地界,取路還家。曉行夜宿,一路上看不盡山明水秀,加鞭前進。早見紅毛大山,半天插峙。景節在馬上向輔廷道:"此山險峻非常,近聞盜賊嘯聚,打劫商客。我們過去,必須大家小心提防。"輔廷道:"既有盜賊出沒,兵家雲先聲足以奪人,我們須分付家丁,結束齊整,個個弓下弦刀出鞘,打起旗號,擺隊而行。遇著強人,即便動手擒剿。料麼魔小醜,安敢侵犯我官差兵將。"景節道聲有理,因打起一麵大紅鑲邊旗,上寫道:提督江西都督帥府陶。
先令家丁簇擁而行,在前開路。後隊便是陶、湛二少年雄將,和著眾家丁,擎鷹放彈,在馬上取樂。一行約有百餘人,軍威甚是勇壯。才行到半山,抹過山角,隻見幾個小嘍羅,探馬巡哨。見了官兵,撥馬飛走。去不多時,山腳下忽擁出四五隊人馬,擋住去路。隊中也豎起兩麵繡藍旗,旗上寫著:
帥府賈飄飄揚揚,搖雲蔽日。景節縱馬前看,全不畏懼。便拈弓搭箭,望著旗頭颼的一聲,那箭恰射斷旗索,旗腳便倒。他家人馬,盡吃一驚。小嘍羅飛馬報入大寨,寨主即忙結束上馬,到山腳下來觀看。你道那寨主怎生打扮?
頭頂镔鐵耀日盔,身披蜀錦盤雲甲。腰係獅蠻帶,掛插弓刀,腳穿鷹嘴靴,跨踏駿馬。虯須卷冗勢猙獰,少年凶猛歸降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