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奇(記者): 寫新長篇《篡改的命》時,主人公汪長尺有生活原型嗎?
東西: 沒有。就像當時我寫《沒有語言的生活》的時候,盲人、聾人、啞巴生活在一起,很多人問我是不是你在鄉村裏看到的?我說沒有,實際上我就是想寫一種看不見、聽不見、說不出的狀態,寫溝通的艱難。你看到我用二十萬字把一個人物給塑造出來了,可是這個人在生活中真的沒有。我寫作是盡量去找有共鳴的東西,絕對沒有一個人坐在那裏等著我去寫的,而且是這麼曲折的一個人。
李軍奇: 《篡改的命》探討了命運的不確定,你是宿命論者?
東西: 我是一個宿命論者,有時候冥冥中很多東西是注定的,當然也不能說是唯心論,包括我自己一路走來的命運,裏麵有很多運氣和很多挫折,有些是可控的,有些是不可控的,命運這東西太神秘了。以前我們常說,我們很自信,人定勝天,我們可以改變命運,隨著年齡的增長,現在看來,很多事情其實是天注定的,很難改變的。
李軍奇: 《篡改的命》涉及鄉村的凋敝,鄉村文明如何維係,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東西: 我對鄉村的回望,前幾年的中短篇也寫到過。我覺得現在的回望,因為拉開了距離,有些思考在逐漸地成熟,可能更理性。現在的鄉村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鄉村。表麵上看,村莊裏還炊煙嫋嫋,還過著桃花源式的生活,但是底下洶湧的東西比過去多,人們的心情很複雜、很起伏、很焦慮。有學者說,中國穩定的最大根基就是鄉村文明。以前的鄉村元氣充沛,在法律的邊緣,會有人出來主持公道,主持公正,會講求道德,譴責壞人。現在鄉村一些文明的基石在坍塌。現在農村出現了一些難題,比如醫療和教育等等問題,這些問題大家都看得見,但是少有人去糾正它。《篡改的命》對這個問題也有揭示,最後大家甚至投胎都要投到城裏去。農村的凋敝問題非常嚴重,一己之力是沒法改變的。現在很多人在國內賺了錢,心靈卻無處安放,就選擇到國外安靜的小鎮去居住。其實人們是在用腳投票,用選擇來投票。
李軍奇: 你的標題非常講究,有什麼心得?
東西: 標題就是第一眼抓住人、撞到人心裏的那個東西。我寫作標題時追求陌生化的效果,比如《沒有語言的生活》《請勿談論莊天海》《蹲下時看到了什麼》《反義詞大樓》……能標新立異的時候我就盡量標新立異。當然你不能為了出人意料而出人意料,你的內容要和你的標題吻合。
李軍奇: 你寫作中喜歡走神,你說寫作快樂就在於不斷地改變初衷,為什麼?
東西: 寫作是這樣,你沒有真正進入寫一個作品的狀態時,你的思考是有漏洞的,你的邏輯是欠缺的,當你真正開始寫的時候,就是跟著人物走的時候,隻有跟著人物走了,寫作的狀態才是最準確的。寫作前我主張有一個大構思,但是又不主張有詳細的提綱。我在創作前也會有一個大綱,但是往往寫出來的作品已經跟大綱不太一樣了,唯一一樣的可能是人物的名字,有時性格都會變,情節方向都會變。寫開頭的時候,根本不知道結尾。這就是有時候一不留神就走神,為什麼走神?因為你當時覺得你寫的道路是有問題的,你不願意接受它,所以你要開小差。寫作不是找到一條道路,寫作真正的方法是把所有走不通的道路堵死,就剩下最後一條路,這條路也許才是正確的。
李軍奇: 你曾認為手機閱讀趨勢是不可避免,曾想把自己的長篇在手機上連載?
東西: 我當時是想這樣做,後來和出版社聯係覺得可行性不大。他們分析說,手機閱讀的極限是短篇。大家可能接受一兩個小時的閱讀,但是長篇那麼長,從視力容忍度和連載的時間長度來看,好像都不合理,大家都說還是不做。我覺得微信、微博的傳播麵非常廣,當網絡來的時候,我們並沒想到可以傳播得這麼厲害,影響力那麼大,我們必須接受這個現實了。其實現在在微信上已經可以看到深度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