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作好了充分的準備,鐵流是不敢砸那些生肖的。我和衣倒在床上,不吃不喝,抱頭想著家裏發生的事情,想得頭像撞了牆壁那樣使勁兒地痛。從早想到晚,又從晚想到早,我的肚子首先發出了妥協的信號,它嘰哩咕嚕地叫著,像是在跟我討飯吃。我真想爬起來再到海霸王大吃一頓,才不管他在外麵有沒有女人。他連我們過去的感情都不要了,我還有什麼必要把精力放到他的身上。這些破罐破摔的想法,使我的身體忽然鬆弛下來,心胸頓時開闊得像籃球場。

但是我隻吃了一碗快餐麵,就把剛才的想法給否定了,而且突然明白人在餓著和飽著時的想法是有巨大差別的。我為了抓到他的現場,已經好幾個通宵不知道睡覺的滋味了,如果現在放棄,那前麵的工作豈不是白費?況且事情往往都是這樣的: 越到想放棄的時候,越有可能是接近目標的時候。新的想法像蟲子咬著我的腦神經,我重重地放下碗筷,再也沒心思吃了。一股強勁的力量把我推出家門。

這是個在冷天裏難得一見的好天氣,溫泉的上空晴朗透明,蒸氣裏竟然出現了淺淺的彩虹。一些身體泡在溫泉的大池裏,隻露出透氣的小洞和眼睛。我提著布袋繞過大池旁邊的小徑爬上樓房,對著鐵流的門板拍了幾下,裏麵靜悄悄的。走廊上也沒有聲音,安靜得都想哭。我回頭看著院子,院子裏的水麵、樹葉和草片把亮光強烈地反射上來,照得我的眼睛陣陣生痛。我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提著布袋下樓,到總台打聽鐵流的去向。其中一個服務員對我搖搖頭說,一般我們都不知道經理去哪裏。我說你手上不是有他的手機號碼嗎?她翻翻本子說,我們沒有他的號碼,除了領班,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號碼。我說領班呢?她說領班也不知道去哪裏了。另一位服務員突然插嘴說,好像領班跟鐵經理一起坐車出去了。

我又回到鐵流的門前,坐到地毯上等他。走廊外側欄杆的影子投射過來,我倒出布袋裏的瓷片,光線裏浮起一層細小的灰塵。我的手指,包括一隻還貼著創可貼的手指,開始在淩亂的瓷片中尋找相關的瓷片,然後憑借記憶用萬能膠水把它們粘在一起。慢慢地,我的手掌上出現了一頭傷痕累累的瓷羊。我從不同的角度看它,覺得挺不錯,就把它擺在麵前的欄杆上。這樣欄杆的影子上多出了一頭羊,後來又多出了一隻狗,再後來又多出了一頭羊、一隻狗……如此一頭一隻地擺下去,它們當然沒有擺在家裏時那麼生動,甚至我有可能把1998年的狗腿粘到了1995年的狗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把一塊狗肚當成了羊背,色彩出現了錯亂,但它們似乎更加五彩斑斕。

漸漸地有人把頭從溫泉裏抬起來,往我這邊張望。看的人越來越多,包括一些服務員。我沒理睬他們,把那些能粘的都粘好。鐵流還沒有回來,我從地毯上直起身,感到腿腳有些酸麻。我伏到欄杆上,俯視樓下眾多的人頭,看見那個領班也擠在裏麵,而且正拿著手機說話,好像在搞現場直播。小妖精都回來了,怎麼不見鐵流?我分開欄杆上重新粘好的羊和狗,坐到它們中間,朝溫泉的大門瞭望。底下的那幫人以為我要跳樓,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叫,混亂的聲音像蒼蠅遇到了拍子,從他們的頭頂四處飛散。一種叫做刺激的東西如同冷風,灌進我的脖子,讓我的身上冒出了許多雞皮疙瘩。我突然有了跟他們玩一玩的想法,當然也包括跟鐵流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