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淚水差不多流幹的時候,門鈴被人按響了。透過貓眼我看見媽媽站在外麵,就找了一副墨鏡戴上,讓媽媽進來。媽媽說你的眼睛怎麼了?我說得了紅眼病。媽媽說叫你不要熬夜,你硬要熬,現在把眼睛都熬壞了,那點兒稿費還抵不上買藥的錢。媽媽說著,彎腰收拾亂糟糟的茶幾。我想把發生的事情跟媽媽詳細地說說,但是媽媽卻直起腰來,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她說玉立住院了,她怕影響你寫作,沒讓我告訴你。

為了不讓玉立看到我哭腫的眼睛,走進她病房時,我仍然戴著墨鏡。她躺在潔白的床上,腳上打滿了石膏。一看見我,她想坐起來。我用手止住她。她拉住我的手,哭著說都怪那輛摩托車,如果不是它的刹車有問題,我就不會把腳給摔了。我安慰她,為她掖了掖被子,無意中發現她的身上布滿了樹枝劃破的紋路。她慌忙地把衣角壓住,臉上頓時浮起一層紅暈。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開,頓時感到房子像發生了地震那樣轉動。

我搖搖晃晃走出病房,扶著走廊的牆壁站了一會兒,然後來到醫生的辦公室。翻開招玉立的病曆,我看見她住院的時間是10月7號下午六點,那正好是我離開鐵流房間後的一個小時。應該說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招玉立的腳不是騎什麼摩托車跌斷的,而是從鐵流的那個陽台上跳下去時跌的,要是沒有那些冬青樹,也許她會傷得更厲害。

這樣的猜測遭到了全家人一致的臭罵,除了鐵泉,他們都不相信我。我隻好躲開他們,帶著鐵泉到蓮花河穀去旅遊。在蓮花河的遊船上,我無心於風景,隻是不停地跟鐵泉說話。我說,其實我也不想懷疑你爸爸,但是他的漏洞太多了,比如他的那件睡衣到底是誰買的?為什麼要砸那些生肖?送他回房間的人半夜裏去給他找什麼?他床上的香水味和小妖精的香水味幹嗎要一模一樣?他咬定說那個晚上他回家了,還問你他的衣服漂不漂亮,可是後來他跟你一起回憶的時候,隻是說幫你把了一泡尿,並沒有提起問過你問題。鐵泉鐵青著臉傾聽,隨著談話的深入,他仿佛一下就長大了,變得成熟多了。他咬著牙齒,說媽媽,我突然記起來了,那天晚上爸爸真的回過家。

我撫摸著鐵泉的臉蛋,說你又瞎說了。他說這次不是瞎說,是我真的記起來了。我說泉兒,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害怕爸爸和媽媽離婚。他搖搖頭,說不是,是因為出來旅遊突然就記起來了。我扭頭看著流淌的河水,幾片黃葉在水麵漂蕩,就像我的往事。我輕輕地說兒子,即使你記起了那個晚上也沒有用了,因為和後麵的事情比起來,那個晚上比鴻毛還輕……我、我和你爸爸已經沒有愛情了。鐵泉緊緊地摟著我,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摟著一個人。他說我要你們像過去那樣還有愛情,我叫爸爸愛你。我搖頭,看著那幾片黃葉漂遠,淚水湧出眼眶。我隻知道抓住現場,卻從來沒想過,抓到現場以後該怎麼辦?

鐵泉一個勁兒地催我回家,他說他不想旅遊了。但是我不願意那麼快回去,我需要把亂麻般的思緒整理整理。大部分時間我躺在賓館的床上看天花板,上麵有幾隻蜘蛛我都數清楚了,卻還是不想回去。鐵泉不時地問我要錢去買零食。他要的次數太多了,我就吼他,說你真不懂事,媽媽都這樣了你還來煩人。鐵泉的眼眶一下就潮濕了,最後竟然哭了起來。我把一遝錢給他,說都拿去吧,別來煩我。他抽泣著,從裏麵抽出幾張小票,走出房間。我悄悄地跟蹤,看見他進了電話亭。原來他是用吃零食的錢給他爸爸打電話。鐵泉在電話裏爭辯著,還像大人那樣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我衝過去,叭地掛斷電話,把他從電話亭裏拉出來,雙手擱在他的肩上,說泉兒,這種事太重了,你還挑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