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對接起來的鐵龍靜靜地臥在三號井西北角的空地上,許多等候下井和剛剛上井的礦工們圍在那裏觀望。這是個新奇的東西,對從未見過它的礦工們來說,帶著幾分神秘的色彩。他剛剛夜班上井,也奔過去看。
“這是啥玩意兒?”
他問一個正在擺弄鐵龍的機電工人。
“這叫刮板運輸機,又叫電溜子。”
“哦。幹啥使?”
“運煤嘛!”
“咦,那個黑牤牛是幹啥的?”
他指著機頭旁的一個又黑又笨的鐵東西問。
機電工人笑了:“‘黑牤牛’?還‘大黃犍’呢!那是控製溜子的防爆開關。”
“能開給咱看看不?”
“等一等,馬上試車。”
冒著夏日的太陽,他和許許多多好奇的礦工等了一個多鍾頭,電溜子試車了,馬達轟轟響了起來,變速箱的主軸嘩嘩轉動著,帶起了機頭鏈輪,帶起了上下兩百多米鋼鐵鏈條和刮板轟隆隆轉動起來。他驚呆了,仿佛目睹了一個什麼了不起的奇跡。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迅速運動的鋼鐵鏈條,竟那樣密切地係著他的前程,他的命運。
就在那會兒,全國範圍內開始推廣“長壁麵采煤法”,拉煤拖,推木車,已作為落後的生產形式,漸漸退出了中國煤礦的曆史舞台。礦井下已禁止使用明火,禁止使用畜力。
長壁麵,就是如今的工作麵,剛開始實行時,許多人都挺寒乎,一是覺著幾百米橫向開采,采空區大,怕冒頂;二是覺著電溜子不好使,搞得不好要出事故。當時,剛用溜子,都沒有經驗,確也出了不少事,一會兒斷鍵條,一會兒溜槽拉翻了。那時的溜子大都是十一型的,煤多了拉不動,憋得小馬達嗡嗡叫;移溜子也沒經驗,有時一個小班移不完兩部溜子。
這日夜裏,工作麵上的溜子又拉壞了。他頭腦一熱,竟命令工人們把溜子掀到一邊,用拖筐、木車運煤。
工區技術員小李子——李傑出麵阻止:“韋區長,這不行!”
他脖子一擰,眼一白:“咋不行?隻要能創水平,奪高產。上!”
他帶頭在長壁麵上拉起了煤筐,就象他過去在軍代表劉方麵前創造奇跡那樣,弓著腰,屈著膝,腦袋和手幾乎垂到了地下。碰到低矮地段,便趴在地上向前爬。豆大的汗珠從他的皮肉中滲出來,“叭答,叭答”落在潮濕、陰暗的地上,落在凹地的水坑裏。被拋棄了的繩索,又一次深深勒進了他肩頭的皮肉裏。他臉上沒有一絲痛苦,沒有一絲頹喪。
他甚至有些自豪,有些驕傲。他覺著,他在顯示自己的力量。他的兩隻臂膀是那樣有力,兩隻膝蓋是那樣堅實,一下又一下,在煤渣、矸石上磨著,隻是有點麻木,竟一點也不疼痛。他曾經這樣艱難地爬著,爬著,用一個男子漢的頑強和意誌,創造了奇跡;現在,他照樣能再創造一個奇跡。作為一個區長,他要產量。劉方告訴他:國家計劃就是法律,完不成計劃,實質上是犯法犯罪哩!他和他的工區,不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欠國家一斤一兩煤。這是他不可動搖的信念。
在他的帶動和驅使下,二十餘名工人拉起了拖筐,連技術員李傑也被趕上了架,來來回回爬了十幾趟。
最後,小李子肩頭被勒出了血,一筐煤拉到半道上,再也拉不動了,他便在後麵惡狠狠地罵:“狗日的,使勁!使勁!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用牙咬,用肩扛,用腚撅,也得把這筐煤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