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老了,坐在被太陽曬得溫熱的土地上,大口喘息著,利用全身的力量喘息著,前胸、後背、肚子都在劇烈起伏。可是,還不行,空氣不夠用,肺部已無法再向更大的領域擴張了,應該用來吸進和排出空氣的肺孔,已被煤塵、岩塵占據了,已被縮小了幾百萬倍、幾千萬倍的“小黑圪墶溝”占據了。
他的喘息帶上了痰鳴,象尖細的口哨。
是的,他老了,那個年輕的、有力量的、不信邪的韋黑子已經不存在了,歲月和礦井合謀,用一個衰老的軀幹,偷偷地、悄悄地、一點一點地換走了他的青春。
他索性摔下鏟子,推開裝滿了沙土的糞箕,仰麵躺倒了。他麵對著藍湛湛的正和暮色決戰的長天,讓土地上的熱力均勻地浸入他的軀體。他真希望就這麼死去,與青天和土地慢慢溶為一體。
不,不能。
他才五十九歲,不算老哩!他要等待那個年輕的鎮委書記,他要看著黑圪墶溝再次複活,他要等到打開井口的時候,再一次穿上工作服,戴上膠殼帽,背上心愛的礦燈,再到那深深的巷道裏走上一回。
他翻身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喘了一陣,又用小鏟子向糞箕裏鏟沙土,鏟滿一半,便背起來,送到園外的牆根下。
背著糞箕,他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