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瑞文昌六年春,如太妃薨逝,諡號敏慧至徳皇貴妃。彼時舉國同哀,服國喪重禮。
如太妃所居雲宸宮亦是以素色裹合,殿門樓廊間宮人將染朱點金的物事一概用白綾遮蓋。隻是太妃生前喜愛金盞菊,此時又是花期正盛,殿外堂前皆是大片的橘色流麗。
“你們去將金盞菊的花兒全部摘下來吧,隻是別傷了花枝。”幽蘭立於燦爛花圃前,容色微帶倦意。連日來為了整頓太妃生前物事,已是心力交瘁,隻是尚有許多雜事亟待處置。此時這一大片火一般的橘色分外紮眼,卻是不能留。
“是,姑姑。”幾個小宮女聽了吩咐便去到花圃中,手腳麻利地將開得正盛的花兒摘下丟入背後的竹簍中,不過片刻之間,那繁茂花勢便衰頹了下去。
“幽蘭。”背後有人柔聲喚來,幽蘭轉身去瞧,卻是皇後身邊的蝶衣。這蝶衣是皇後的陪嫁丫頭,進宮多年來一直深受寵愛,身份也比旁人要高些。隻她待人倒是溫和,與幽蘭也交好,閑暇時候一同做做繡活說說閑話也是有的。
幽蘭便是快步走了上前,正要開口,蝶衣倒先說道,“幾日不見你憔悴了許多,雖有哀事,也該自己保重才好。”幽蘭點頭稱是,蝶衣又指著身後四個小宮女,說道,“十一王爺要搬去‘六如軒’,這幾個,是皇後娘娘親選的伶俐丫頭,隨了你們去,用起來總也得力些。”
“倒是皇後娘娘想的周到。”幽蘭直了直背,望著那幾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宮女。雖是穿著一色兒的蒼青小襖,其中有個小丫頭倒是分外打眼,眉眼兒最是俏麗,腮上小小酒窩亦十分討喜,並未行動卻見乖覺。
“你叫什麼?”幽蘭特問了她,那小宮女上前一步,恭順福身,“奴婢晴兒見過幽蘭姑姑。”聽那聲音也是嬌脆美妙。幽蘭微微點頭,“倒是乖巧的樣子。”又對蝶衣道,“蝶衣,多謝你特特走一遭。”送人這種雜事本不該蝶衣親為,想也知是特意來瞧她的。蝶衣笑了笑,隻悄聲說道,“咱們姐妹還有這樣客氣的?隻是,你日後多加留心才好。”話隻說到這邊,蝶衣便不再提及,幽蘭也是聰明人,知道不能再問,兩個寒暄一陣子也便散了。
當夜最後一撥雲宸宮的宮人便是捧著打點好的物什往六如軒去,晴兒亦是其中之一。但見她隻管往前走著,壓根不與他人結伴,單從背影來瞧也知正有怒意。
“霓兒姐姐,你說晴兒姐姐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皇後送來的四個宮女中屬惠兒最小,故此對其他人皆以姐姐相稱。霓兒“撲哧”一聲笑道,“她是攀不上高枝,又從房簷上摔了下來,怎麼會不氣?”惠兒不解,“不過是伺候人的,在哪裏不都一樣?咱們這些人也比不得那些掌鑰匙貼身伺候的,要出頭也是難。”
聽她說的天真,霓兒笑著,拉了她悄聲說道,“你沒見她回回給皇上奉茶皆是妖嬈作態?皇後娘娘豈有不除了她的道理?可巧趕上這事兒了。咱們不過是粗使的,隻她一個是殿內的,叫人看了又怎會不明?”惠兒點了點頭,也不敢妄言,隻瞧晴兒愈走愈快,倒是離了她們有好遠了。
“霓兒姐姐,晴兒姐姐走遠了。這地方陰森森的,不會出什麼事兒吧?”小竹林中陰寒難散,有風吹過的時候竹葉沙沙如語,正是叫人害怕。霓兒癟癟嘴,秀眉一挑,“她膽子大著呢,怕什麼?咱們隻管走咱們的。”說罷便是拉著惠兒趕上前麵的三四個宮人,一眾人說笑而去。
晴兒也知背後之人必定說她是非,步子更是疾了些許,待到竹林小道連接水榭回廊的地方,本該往右拐她卻是特特往左去了。尋了個林子間幽暗的角落悄悄站著,見那些人隻管持了燈過去,也並無人來尋她,俏顏便是幽幽蒙了一層哀色。
她本是鳳儀宮中侍奉茶水的,與他們在殿外粗使的到底沒什麼情分,隻是都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又都到了個陌生的境地,便是再疏離也該有些扶持才是,而她們卻一開始便將自己排擠在外了。念及此,晴兒死死咬著唇,手指也自絞動著裙擺。
那點宮燈愈離愈遠,不多時便是幾人斷斷續續的笑聲也淡了。沒了那些人,整個林子空寂森森,竹葉刮在杆子上聲響本是輕聲沙沙,卻因著四周過靜,那聲兒便是有如陰魂低泣,偶爾傳來一兩聲宮妃豢養的貓兒叫聲,淒厲嘶啞仿若鬼嚎。
晴兒身子一顫,不自覺抓住了身旁的竹枝,指甲在枝幹上輕輕劃過的聲響倒是將自己也嚇到了,她惶然緊抓這竹枝,清靈雙眼緩緩掃視著周遭,卻是那水榭深處一道白色影子晃過。她驚得一退,不敢出聲,用手將自己的嘴牢牢捂著。
片刻之後,那白色影子又再現出,這次白影行動緩了許多,竟是慢慢靠近了來。晴兒瞪大了眼,不禁將鼻息也禁住了,隻恐那白影發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