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龍戲朱雀佩”一樣,這“琴瑟連翹鎖”便是赫連皇族公主的身份表征,甫出生的小公主錄入宗室譜碟後便會由天子賜予金鎖。鎖片既為連翹名,便是個雙麵連翹花鎖,鏤有五道纏枝箍,又有宮中巧匠傾心細雕,枝葉蕊芯皆是栩栩如生,那般清雅秀美便化作黃澄澄一掛,而在金鎖背麵右下端的花瓣上,另會印刻上公主閨名。
天瑞皇族公主自然不少,可流落民間的卻是真真不多,此時見了暮蓮所戴金鎖,便是不去瞧那之後的公主名諱,也揣摩出了幾分來曆。赫連帛仁舒展眉頭,瞧向神態自若的赫連徽墨,笑道,“約莫流落民間的帝王明珠失而複得了。”赫連徽墨笑意微微僵了一下,卻極快說道,“正是呢,想不到竟就在身邊近處。”赫連帛仁望著他,將麵上溫和神情更是放柔了幾分,緩緩說道,“徽墨,你可又為何口不對心呢?”著意忽略他的微訝,隻管說道,“朕早瞧出了你對那暮蓮有意,本想著忙過這陣子便將她賜予你做侍妾,誰知道如今——”
“皇兄!”赫連徽墨匆匆打斷了他,身子驀地側轉,眸子中冷意忽現,卻又即刻強壓下去,淡淡說道,“多謝皇兄為徽墨著想,隻是眼下倒不是說這事兒的時候。”赫連帛仁知他懊惱,也不強論這些,隻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正是呢,朕也該先去好好理查一番。”說罷倒不多言,隻將目光停在赫連徽墨泛出一絲蒼白的麵龐上。過了半晌,方又一笑,輕拽袖幅替他拭去額前細汗,又是似歎非歎,隻說有要事處理便施施然離去了。
赫連徽墨凝眸望他日頭下的背影,那一襲月白在熾陽之下,竟是化作一個刺目的點,閃耀其爍,紮痛雙目。他冷冷一笑,步下挪移,亦是出了亭子,豈料在太陽地下稍立,便覺暈眩。闔目靜待,身子卻起了深深寒意,仿若全身血脈失去了溫度,可額前背心汗意卻不絕。
驀地,自左側心口延綿一縷切膚痛意,這極細極透的痛急急蠶食啃噬著他的血肉,生生教左半邊身子麻木僵硬起來。他咬牙納息,猛然睜開雙眼,右手死死扣在左臂之上,偏要強行,隻是幾步之下便站立不住,左膝一屈,人便踉蹌著摔靠在水廊的白玉欄杆上。
痛意更深,他喘息愈發沉重,卻是以右手托起了左手,讓十個指頭迎著日頭舉起,又是奮力將頸項後仰,因痛半闔的雙目勉力睜開去瞧自己白到幾近透明的指頭,原來左手五指竟隱隱有黑線在其間,隻是極淡。牙關一鬆,卻是“嘶”一聲倒吸一口冷氣,那細切之痛竟已然竄上額角。
他的手頹然落下,雙眼索性閉了起來,任那左側身子上的痛如利刃生割肌膚,又若細針遊竄血脈。啞然失笑,將背沉沉靠於白玉欄杆上。若說起來,這些痛,倒不過是種解脫了。皇族的公主,心愛的少女,她清甜笑意烙在心間,本是蜜一般的印記,卻在此刻全然不複。萬般柔情,千般牽絆,如今隻是淩遲之刑,將最後一絲完好境地切割碎裂。
這可算是——天下最荒謬之事?
心頭有若千斤重墜衝撞而來,沉悶痛擊下便是四散開來的決絕無望,他尚有知覺的右手死死拽著衣裾,上好的錦衣綾緞在他指間揉捏無形,本是秀氣的指骨便分明顯出了幾分猙獰。瞬間,這手極速鬆了開來,掩了口,指縫中便有涓涓不斷的殷紅滲露而出。
一滴,兩滴,三滴——銀白團花鑲滾的衣襟上點滴紅色在白烈烈的日光下妖冶非常。赫連徽墨垂目看到,便是鬆了掩口的手,隻盯著滿手血跡發怔。
“十一皇兄!”緩慢清傲的聲音,未曾帶得一絲情意。赫連徽墨強壓劇痛,以袖拭去唇邊血印,方抬了頭瞧那來人。毛糙的麻花辮子垂在胸前,卻有那獵獵笑意在眼中,手掌大的朱印在左頰上突兀橫現,正是十五公主赫連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