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觀禮的賓客多是風致雅閣的常客,自然知道雅閣主人鮮有現身。每每來此,吃著清醇的茶,斟著銷魂的酒,兼之蘭心慧質的美婢相伴,倒也不理論這背後是何許人主張。
如今這雅閣主人人未到而聲先至,倒頗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麵,眾人一時亦是四處張望,隻不得窺見人影。端望禮台上的皇帝,笑容仍在,有細致的卻也覺出了天子隱約的不悅。
正是尋思著,卻見侍女碧落與玲瓏現身冠蓋華廊中,逸動的水綠秋羅衣裙若春葉跳耀,甚是動人。
冠蓋華廊縱越彙聚玉漱甘泉的嗔喜池上,單用墨色玉石壘砌,欄壁浮雕江南四十二景,最是古樸莊重。華廊東連落雨亭,西至麒麟台,恰是風致雅閣連貫東西的唯一路徑。
二婢釵裙妝扮一般無二,此刻輕盈行至,笑靨燦爛,倒似水中雙生花,叫人可喜。
赫連帛仁眼中冷了冷,慢條斯理抬起手中的綠玉方鬥,呷了一口茶,眼角餘光已瞥見二婢上前。隻見那碧落托著一隻透亮的水晶青蟒吞星壺,裏頭純澈明紅的液體勝過最上品的瑪瑙。玲瓏手中卻是個水晶半月托盤,盤壁凸刻九日當空,中間擱著薄胎清透一隻晶石半麵美人盞,盞下顆顆冰珠堆起,冰珠中赫然盛放一朵豔麗如焰的曼陀羅,其色灼灼逼人。
這般情致令得眾人不由得小聲交議。這套酒具名為“烈情”,乃是縱烈帝國皇族巧匠取深淵晶石全神打造。水晶雖易得,難得是這深淵晶石要上得聳入雲霄的“寒鞘崖”,下得崖上冰寒刺骨的“幽冥潭”方可獲取。然而僅是寒鞘崖下便有多少性命葬送,勿論深不可測的“幽冥潭”。故而數百年來,深淵晶石便少之又少,這套酒具也在數十年前為縱烈皇族失落,不想今日卻現身風致雅閣。
“‘烈情’倒是難得的奉酒之器,聽聞酒水在‘烈情’中盛放便會更為醇香,這倒罷了,最妙的是,那酒入喉便會纏綿於心,品出七分柔情,再久一些,便會緩緩燒烈起來,叫人憶起一些往事來。”赫連洛軒望著皇帝隻笑三分的麵龐,倒是無謂一笑,隻輕描淡寫說來,心下卻也知曉“烈情”的另一番說法。
傳聞這深淵晶石生有詭秘靈性,陰柔難當,若要安然打造為器物,便須以至陽之人的生血獻祭方不至碎裂。打這酒具時,巧匠一對雙生子女恰是陽年陽月生人,為保全族性命,巧匠便將自己一雙子女綁縛在燒窯的銅柱上,烈焰卷來,年方十四的一雙小兒女竟是活生生焚為灰燼,成全了這一對無雙的酒具——“烈情”。
“烈情”晶瑩剔透,傲然獨豔,自然是縱烈皇族的寶物,可是擁有這器物的人卻個個難逃厄運,非死即傷,久了,便也無人再敢占其所有,輾轉間這不祥寶物亦是失了蹤跡。
“看來,這位雅閣主人不同凡響。”赫連帛仁手中的綠玉方鬥“叮”一聲落在了桌案上,卻是笑顏和煦瞧著二婢捧著酒器跪倒。
“皇上萬福!奴婢奉主人之命獻上波斯國美酒。”碧落將吞星壺奉起,晶亮的器具在日頭下淡淡揮灑耀目光芒,行止間壺中殷紅酒液掛壁良久,顯是陳年佳釀。一旁的玲瓏輕輕抬起半月托盤,說道,“皇上,波斯國的‘醉菩提’入口綿軟,果香清新,配著冰鎮過的美人盞,風味倒又不同。”說話間碧落已將壺中美酒斟於盞內,緋紅酒液與豔烈如火的曼陀羅相映襯,竟成絕色。
眾人雖不敢肆意唏聲,隻瞧著此情此景,仍是把持不住,一時交議聲愈發大了些。或是豔羨或是稱讚,諸色輕言倒也不絕,聽在赫連帛仁耳中,心頭不悅之意又添了幾分。
未曾令二婢敬獻美酒,赫連帛仁隻溫言說道,“美酒敬意朕自然是領的,隻是主人不現身,為賓者難免忐忑,如何安心品這佳釀?”
二婢對視一眼,正待說話,卻聽那淒清話音兒又起,“皇上,草民在此。”話音落下,隻見嗔喜池畔一叢茂密連翹後,有一人站了起來。但見那人一襲白底水墨大袖袍,腰間未打紳帶,長發亦是未束,隻用個玄色絲帶綁縛,因是個瘦削削的身子,更顯風骨臨風的清逸。
赫連帛仁隻瞧那人背影,便是微微蹙眉,待那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清瘦蒼白的麵孔,才又稍稍鬆了口氣。那人長相堪稱文秀,年紀不過是而立,笑著的時候含了些許稚氣,眼眸倒是說不出的風情乍現。他緩步行來,一抹清麗笑意流轉於眼角眉梢,眾人不禁作歎,那股子出塵絕世正是難得。
赫連洛軒瞧著亦是一怔,略一思索,便將目光投向一側隻管飲茶的赫連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