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很老了,在九十年代中期,它安靜得就像要睡著了一樣。而我的青春期就在這樣的節奏裏開場,懵懂又遲鈍。
初中女生的友誼是很奇妙的,人際圈基本取決於你所處的“地理位置”。所以,前桌的芝芝、後桌的江謹和我就形成了一個鐵三角的關係。我們的日常行程通常包括一起去廁所、一起去做課間操、一起去買飯,以及在每個課間一起蹲在牆根下閑扯。
芝芝身形瘦小,講話語調溫軟,但行事頗有女漢子的風範——潑辣又直爽。江謹和她正好相反,一臉硬妹的長相,但其實最膽小,看見一條蟲子都能尖叫出極高的分貝。
三個人當中,她們說我的性格算是最中庸的。我當時還不太了解中庸這個詞,後來想想我不過是比她們晚熟半拍,總反應遲鈍,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她們倆開始討論學校哪個男生好看的時候,我還沉迷於昨晚的動漫中,期待著大結局;她們倆開始研究雜誌的封麵模特用的什麼化妝品時,我堅定地告訴她們鳳仙花就可以染指甲。
那年,《大話西遊》突然之間就火了起來。電影院就在我們學校的斜對麵,稍稍轉頭就能看見碩大的海報,我總覺得周星馳那張似人似猴的臉看起來太怪異。
班裏有人逃課去看電影,回來都說很感人。芝芝因此也開始坐不住了,她淘了三張票,非要扯著我和江謹去見識一下暢銷大片。在我所處的那個年代,世界還閉塞得單純可愛,以往去電影院都是學校組織的,比如看看《焦裕祿》《鳳凰琴》之類的,紅心又熱血。
那是我第一次逃課,前腳剛邁進電影院的大門,小心髒就“撲通撲通”地加速跳起來。找好座位後,芝芝塞給我一袋蝦條,江謹給了我兩張紙巾。我尋思著這兩個姑娘真是體貼又細心,於是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蝦條,一邊懵懵懂懂地看電影。
直到散場,燈亮了,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邊這倆姑娘怎麼看起來那麼難過呢。
芝芝在用紙巾擤鼻涕,江謹在用紙巾擦眼角,我則用紙巾使勁擦了擦被蝦條糊得油乎乎的手指。
鑒於她們難得這樣情緒低落,我主動打破了沉默的局麵。我安慰她們說:“雖然周星馳的扮相比六小齡童差多了,還有那些妖怪的化妝簡直太爛了,但朱茵真的很好看啊。”
芝芝和江謹齊齊盯著我,有一瞬間,我覺得她們看我就像是在看妖怪。然後,她們倆突然捧腹大笑起來。我才懶得想她們為什麼要笑呢,隻是覺得好朋友在一起真是開心。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遇到一個坎,過不去,沒完沒了地哭,江謹給我打電話說:“我多麼懷念那個時候的你,又傻又天真,無知又無畏。”
後來的我終於知道,那份青春期裏的遲鈍,是多麼寶貴又短暫的禮物。
我們鐵三角的組合終於在初二快過完的時候有了一點點改變,那是因為大慧的出現。
每年五月,學校外麵那一排泡桐樹都會開出碩大的淡紫色的花。
大慧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班時,頭頂上就插有一朵喇叭狀的泡桐花。當她在自我介紹之前向我們微微躬身的時候,那朵花突然間滑落下來,全班同學都開心地笑出了聲。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她張嘴,露出一對齙牙。然後在我們並無惡意的笑聲中,她突然又閉緊了嘴巴。
或許就在那一瞬間,讓大慧還來不及打開的心門徹底地關閉了。而本該熱烈一些的歡迎儀式也因為大慧的敏感而草草收場。
從鄰市轉學來的大慧被安排坐在江謹的旁邊。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來描述十六歲的大慧,因為她總是沉默著,麵無表情。整整一個月,她就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一樣矗立在人群中,卻又讓你覺得她和這個群體沒有絲毫關聯。
第一次月考,大慧的成績是全班最後一名。每次上課提問,隻要老師點到她的名字,她就像木頭一樣站著,不說話。即便已是炎炎初夏,她仍日複一日地穿著黑色的長衫。
她就像一個小怪物,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江謹漸漸開始有所抱怨,說新同桌太無趣,兩個人幾乎沒說過幾句話,就連她主動搭訕,大慧都很少理會她。
某天上自習課,我身後突然傳來江謹的一聲尖叫。隨後,大慧就像瘋了似的把江謹桌上的書全都扔到了地上。事件的起因令人匪夷所思,隻是因為江謹寫字時胳膊越過了大慧畫在桌子中間的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