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南街夏日(1 / 3)

{兩座小孤島溫柔地接壤,一起麵朝汪洋,也就沒那麼孤單了。}

“哐哐哐……哐哐哐……”

沒有電風扇的教室像個大蒸籠,所有人都低著頭做題,鼻尖處豆大的汗珠不斷往下滾落。

除了在角落的那張課桌上奮力地用盲文打字機雙手忙碌的許和風,沒人發出聲音。而嗖地起身打破死寂的是後排個頭最高、在班上最能掀風起浪的顧悍冬。

“許和風,能不能拜托你抱著你的寶貝打字機給我滾出去,滾得遠遠的?你這種人在家老實待著不就很好了嗎,你這種噪音比窗外的蟬還要煩一萬倍,你知道不?”

旁邊一個顧悍冬的哥們兒也冒出來對著許和風冷嘲熱諷:“許天才在這哐哐哐地打字,使的勁兒比老太婆彈棉花還大,分明是滿肚子不痛快啊,咱要理解人家!成績再好也白搭,誰叫學校選拔交換生最起碼的要求是個健全的人呢!”

聽到這兒,全班同學都麵麵相覷,露出憐憫的神情。

是的,就在上周,學校公布了赴加拿大交換留學的選拔考試結果,許和風從筆試到麵試都毫無懸念地拔得頭籌。

這份誘惑誰不想要呢?不需要保證金就能去夢寐以求的多倫多。嶄新的北美大都市生活,老膠片電影裏多少次掠過的風光迷人的安大略湖,加上學費生活費都不必愁,將來還能直接考取世界一流的名校……

然而當這個項目的麵試官見到“沉默寡言”的許和風之後,就委婉地向學校表示:“可否將人選往後順延一位?我們暫時無法接收盲人。”

被晾在一旁的和風先是冷不丁地一怔,而後就使勁點了點頭,稀鬆平常地微笑:“反正我也不想去。”

以顧悍冬為首的一眾男孩,高高壯壯,清一色留著仿球星的莫西幹頭,在學校黨羽眾多,把少年特有的張揚跋扈錯當作是血性,看誰都不爽,也誰都不怕。

坐在許和風身旁的齊小夏聞聲攥緊了手心的圓珠筆,使勁按著,隨時都要把它當成一支利箭甩出去。

他們每天都欺負許和風,像是好不容易尋找到一個軟柿子,來釋放他們內心的惡,那種不亦樂乎像一種可怕的癮。

每天黃昏,放學大軍擠滿校門口。他們總會像事先商量好一般,一個從前麵,一個從後麵,還有兩個分布左右,四隻不懷好意的手幽幽地伸向和風的肩膀,擾亂他在黑暗之中對方位的判斷。

許和風從不惱火。一旦惱火,就徒增一筆新的屈辱。

他總是滿不在乎地扯起嘴角,不深不淺地一笑,然後很鎮定地停住腳,從書包一側拿出折疊拐棍試著一個人冷冷地走出重圍。

有時恰好被許媽媽撞見,那個眼神悲傷的中年女人就會咬牙切齒地跳下車,抓起兒子手裏的拐棍往那群男生身上砸:“找死的兔崽子,你們有沒有家教?”

男生們瞧著許媽媽,輕蔑地推推搡搡著笑。

如果對方認定了你是弱者,你吼,你爆發,你破口大罵,都於事無補,對方也隻會覺得你果然被戳中痛處了,真可憐啊。

這種鬧劇的結局,往往都是聽覺靈敏的和風快步衝上去,將拐棍一端牢牢用掌心握住。他的手指很疼,卻分毫不表露在臉上,而是冷哼一聲諷刺道:“媽,您這一通瘋發下來心裏是舒暢了,但我在學校還能立足嗎?您能不能稍微手下留情,像個真正的媽一樣為我考慮一下呢?”

許媽媽臉色一變:“我為你考慮得還不多?這十年,我沒有一天不為你考慮!”

“哦?是嗎,那挺好。”少年帶著深深的諷刺笑了,陰陽怪氣的語調,眼神銳利得像隻刺蝟,刺得許媽媽的心冷冷一沉。

或許是整個少年時代的不幸和憋屈,許和風眉清目秀,挺拔頎長,對所有人都極寬容,唯獨對他媽媽永遠帶著尖刻的酸勁。

許媽媽在街頭巷尾的傳言裏曾是許家產業的奠基人。自打和風十歲那年看不見之後,他就特別缺乏安全感,家裏若何時多了個幫傭,和風立馬就會冷著一張臉將幫傭趕出去,再一聲不吭地鎖緊院門,緊繃的嘴角簡直能掉下一堆冰碴子。

“媽,如果我們家除了你和我爸再多出一個陌生人,我就不告而別,走得無影無蹤。我保證,你會很後悔很痛苦。”少年一字一頓,牙齒輕輕打戰。

一而再、再而三,許媽媽也隻能做起全職主婦,生意撂給並不擅長地產的丈夫打理。被青春期的兒子時不時刺幾句,她也隻會好脾氣地笑,笑得叫人心酸。

小夏每每聽得難受,好幾次想問許和風為什麼要這樣,最終卻隻是在愣了愣後,咽回喉嚨裏去。她隱約明白在許和風和許媽媽之間,似乎有一個巨大的秘密,但和風的話從不涉及這些,她也就不敢問。

也沒有立場問。

許和風雖一向對小夏溫柔,將小夏當作唯一的朋友,但少年心底到底是藏著一片深海的偏執性子,他不願主動說的,誰也探聽不得。

若惹得他難受,小夏估計自己會更難受。

許媽媽原本眼淚還處在有限的控製之中,被兒子這麼冷不丁一刺,已有了歲月溝壑的眼角狼狽地濕了。她不再多話,沉默地忍耐著,扶著許和風往車裏鑽。

一旁的小夏麻木地站立著,亦不好作聲,她沒有真正被一個人扔在黑暗裏過,但她能夠想象許和風有多害怕,多無助。

回到當下,作為當事人的許和風則平靜得很,不卑不亢地在黑暗裏打著字,頭也不抬一下。

被晾在一旁的顧悍冬更火大了,他一直自詡是狠角色,是南街的古惑仔,卻被一個清瘦蒼白的盲人男孩無視了,麵子顯然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