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時間走了,我卻還想擁抱你(1 / 3)

{想懷念就懷念嘛,就像餓了就要大口吃飯,困了就要倒頭大睡。懷念既不犯法,又不丟人。}

那一晚的醉意和眼淚沒有改變任何東西,相反,重新變回了泛泛之交的齊小夏和許和風很少見麵,也都開始小心翼翼地將那次告白當作一個禁忌,努力避而不提。

2007年多倫多的深秋,似乎特別特別短暫,就在齊小夏和孫江寧焦灼地等待著大學的Offer的時候,一晃便是嗬氣成冰的漫長冬日了。

又到了整個加拿大都陷入安靜的時節,任何一條街上的積雪都撒著鹽,寒風再一吹,整個城市仿佛回到了寂寞的冰河世紀。

小夏深知,與其無所事事地枯坐在出租屋裏幹著急,還不如趁著入學前這段閑暇去快餐店之類的地方加把勁打打工,這樣一來,來年春天的生活就可以稍微過得輕鬆一點了。

況且,孫江寧的生日就快要來了,雖然孫江寧每天不辭辛苦地來給她送早飯都隻字未提這件事,但她總覺得離家這麼遠,若連她都不留心這個日子,又指望誰給他過生日呢。小夏細心地注意過,他的筆記本電腦很舊很舊了,三天兩頭出問題,送修已是家常便飯,於是她默默計劃著打工掙了錢,就給他換一台新的MacBook。

之前每天午夜送報的時候,她曾有意無意地注意到報紙裏總有整版密密麻麻的招工啟示,於是當即下樓買了一份。一片黑壓壓的英文啟事之中,她第一眼就好奇地注意到了有一個是全中文的小框框,赫然寫著招小夥伴一名。

是的,沒錯,她瞪大眼睛湊近盯著報紙看了三遍,才確認上麵寫的是“小夥伴”三個字!而且這份月薪頗高的工作,竟然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隻要求一、脾氣好,二、勤快樂觀,三、是女的。

真難得,小夏同學剛好通通滿足。

她第一反應就是對方了不得也就是那些華裔富足家庭的小公子哥,他們的父母大多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來加拿大打拚的,如今都已混得風生水起。他們從小被寵壞,自然就比較古怪,不愁吃穿,也玩夠了在加國的冬天裏司空見慣的冰球啊滑雪啊,變著法子使喚人罷了。她想,應該也就是像個老老實實的小助理一樣,跑跑腿的活兒吧,送衣服去幹洗店啦,買杯熱拿鐵啦……

於是,她摸出手機,按照上麵的號碼打過去。

一聽到那頭從容又禮貌地傳過來一聲“喂”,她就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這嗓音她太過於熟悉,雖然這家夥為了混淆視聽故意用低沉的口吻開腔,她依舊不用認真分辨都聽得出來。

這雇主不是別人,正是許和風。

張大嘴驚訝了好一會兒,她才咬牙切齒地將整個事情猜了個差不離兒,心底忽然有種被捉弄的感覺,於是大義凜然地哼了一聲,氣急敗壞地準備掛電話:“對不起,我打錯了。”

“別這樣啊,小夏!”他雖然聰明,麵對她到底還是沉不住氣,孩子氣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也顧不上自己的預謀露餡了。

“待在電話旁邊守株待兔,隻為了逗我,許天才,你就這麼閑嗎?”

誰知他出奇好脾氣地嘿嘿一笑,竟然厚著臉皮大大咧咧地答道:“對啊,閑得要命。天寒地凍的,我一個人門都懶得出,所以才要招聘一個小夥伴啊。”

他當然沒有告訴小夏,這是在戀愛方麵經驗老到的孫江寧同學親自指點他的。那一晚在街燈下,其實他的心裏話都已經湧到嗓子眼了,偏偏這個強脾氣的齊小夏用一句強硬的“晚安”將他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一下子打回了原形。

所以,這一次和風選擇主動出擊,用孫軍師的話來說就是,女孩子的拒絕都是假裝的,隻要你臉皮夠厚,下手夠狠,就會一路勢如破竹,壓根沒有攻不下的城池啊!

和風並不貪心,也沒有孫江寧那麼一肚子的花花腸子,他隻是單純地想讓小夏回到他身旁,他也願意為了這個心願去改變自己沉默別扭的性格。

電話那頭的齊小夏攥著手機,沉默了很久,最終竟茫然地微微一笑,小聲告訴和風:“好,說定囉,這個工作我接了。”

“太棒了!一言為定,駟馬難追啊!齊小夏,你要是到時候敢臨陣脫逃,就是違約噢,我要罰你錢的!”

小夏聽得出來,和風在那頭高興得像個願望得逞的大男孩,瞬間就沒了約克大學準高才生的沉穩模樣。

隔著這麼久以來的疏離,重新回到他身旁,像少年時代那樣和他形影不離,尤其是在經曆了居酒屋那晚他背著她回家的尷尬之後……想到這些,她心底並不是沒有退卻,但經過這一年半沒有父母可以依靠的北美留學生活,她並非是一點都沒有成長的。

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大都市,離家的移民千千萬萬,她渺小得就像一隻螞蟻。在這裏,驕傲不值錢,一味地任性也換不來薪水,畢竟今天的許和風不再是那個除了她就一無所有的單薄少年了,畢竟他給出的酬勞,比在多倫多大部分的漢堡店洗盤子到深夜的苦力工作,還要高出兩三倍。

她放下手機,小心翼翼地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舊事重提。

隻當這是一次平平常常的打工,認真勤快地做好他吩咐自己的事,捫心自問對得起這份薪水就行了。

此外,更讓她哭笑不得的一件事是,在她就要正式開始去許和風住所打工的前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又不知道在這裏還能和誰說一說自己心裏的倉皇與擔心,於是索性打了個電話給孫江寧。

恰好孫江寧也真的沒有睡,大概又在熬夜打遊戲吧。聽到她嗓音疲倦地說自己失眠了,他二話不說,飛快地穿上運動鞋就出了門:“治療失眠啊,那你算是找對醫生囉!等我五分鍾,我來找你,陪你夜跑一場,保證你回來倒頭就呼呼大睡。”

孫江寧從沒有和任何人說起,為什麼他會養成這樣一個睡不著就出門瘋狂跑步的習慣。

從前在南街的古惑仔歲月初期,因為發育晚,不像如今這樣是個大高個兒,加上所有混世的少年都曉得他父母雙亡,所以常常被人當成軟柿子捏,掛了彩,受了欺負,都是家常便飯。奶奶年紀也大了,承受不住自己的孫子三天兩日這樣折騰,所以孫江寧從來都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無論白天發生什麼,回來對奶奶從來都是隻字不提。

所以即使是炎炎盛夏,一旦手臂落了傷,就裹起長袖的外套回家;若是小腿落了傷,則換上長褲子才坐下來和奶奶一起吃飯。因為小小的南街隻有一家衛生院,裏麵唯一坐診的那位中年阿姨和街角的老太太們都很熟絡,一旦江寧去了那兒上藥包紮,毫無疑問,第二天這事就會傳進奶奶耳朵裏。

所以,他漸漸學會了自己關緊臥室門,嘴巴死死咬住枕頭,以防止自己扛不住疼一不小心叫出聲,然後取出床底常年藏著的小半瓶紫藥水,一個人快速而粗暴地完成最簡單的消毒。

夜深了,沒有得到妥善處理的傷口和被子輕輕接觸,就像是被源源不斷地撒上了鹽,錐心無比的疼弄得他壓根睡不著,於是他索性咬起牙,躡手躡腳地出門,繞著空蕩蕩的南街巷子一圈一圈沒命似的跑。跑到自己就要累趴了,筋疲力盡了,才悄悄回到院子裏,打開露天的軟塑料水管,冰涼徹骨的自來水將他渾身的汗通通洗去,這麼折騰一番,爬回床上往往就可以勉強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