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孤鴻仙(1 / 2)

故事才剛說到一半,家中丫鬟便來催道:“九娘讓奴來送兩位爺回去,天色很深了,明一大早還要給夫人上墳。”

洛忠本來就已沉浸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婢女一提及雲夫人,破碎之心更加滴血。他將壺中酒一飲而盡,獨自踉蹌地回去,偏不讓嘉貞或婢女送。

天上有沒有明月?他醉眼迷蒙看不大清。地上有沒有絆腳石?他隻管歪七扭八地邁步,不想擔心。

好似天地間就隻剩胸中那股惆悵之氣能夠擾他,引起他的思慮。

惆悵從何而來,愁腸為誰而斷?今夜無故風起,怎消得高枕安睡?他跌撞著扶牆而過,一路高歌道:“明月遽千歲,不與鳳仙語。今朝有酒醉,何顧花開未。”

“何顧花開未?”牆後女子聽罷,跟著學唱起來,但念夜已深沉,隻是輕輕壓著嗓子不敢太響亮。

此時九娘領著的一眾女子均已往自己屋中歇下,衷瑢滿載心事睡不得,又無人傾訴。

臥房小而悶,將她生生逼了出來,院中的荒草地在簷前燭燈渲染下靜默淒涼,她在一片蟲鳴嘹亮中坐到了石階,垂頭枕在膝蓋上。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為什麼她的悲哀那麼濃烈,竟直接擊穿了衷瑢心裏的防線?

是不是前世的因緣未了?是不是今生的陰差陽錯?是不是。。。。

衷瑢設想過很多種是不是,試圖解釋那女人的失落源自何方。但是總不能得出一個百分百令自己信服的理由。

夜色黯淡憔悴,她像中了詛咒,渾身差點泄光了對這世間的留戀,頹唐時,忽聽牆外有男人醉熏的歌聲從遠及近,唱到明月,唱到鳳仙。

“何顧花開未?”她聽見了,像是清湯裏撒了一點鹽,流逝的一分一秒也從無味忽變成了鮮美。

活著多好,她忽然告訴自己,活著真的很好。

她挺起背,壓著聲音學起來,逐漸逐漸地感到,那女人的眼神簡直成了她的心魔,一不小心失了防備,連思想都被控製。

就這麼一句不夠她反複哼唱,衷瑢想起還在薩巴陀時自己會唱很多很多好聽的歌,可是才來這裏不久,便已忘了大半,就與浮萍失了根一樣,令她心不能安穩,身不能久居。

“奴家本孤鴻,遙遙一線天,暮雲遮飛簷,滄海換桑田。”這首孤鴻仙是淨姨年輕時候寫的,衷瑢下意識記起來,連同所有與她的回憶也一並重新回味。

縱使曾經難免的痛苦現時俱成喜樂。有了留戀,便想流連,安身時已成故鄉,京城繁華,但無她可留戀眷戀之處,終有一日是要落盡的,哪有貼她生長的故土春花秋月來得長久。

夜深了,沉了,風也不再滾燙悶熱,天上星星如明燈,指引迷蒙的不歸人尋到方向。

“不知淨姨她們可還好?”她望著銀河心裏念著。自從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每日蝸居在偌大家宅的小小一屋,風也不聞,雨也不聞,隻管盡心等候著準夫婿從西邊調度回來拜堂,立她一個正式名分,總是侍妾的卑微也要好過準新娘的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