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長相思(2 / 2)

那天從歌樓出來雲長天徑直就回了房,晚飯也不吃,沾到榻沿就隻顧倒下,望著房梁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發呆。

天還亮的時候,他就在回想月娘彈的琴,一遍又一遍。等到天暗,眼前一片黝黑,盯的時間長了,竟也能在漫無盡頭的黑裏看到深處飄來的一叢燈火。

他又想起那首花燈謠,當初隻以為孩童們口中唱唱,就跟童言無忌般沒有意義,哪知今日遠在千裏,也能任憑一首小調喚起他深埋心底的情欲。

隻可惜她已是他人之妻,終究一個照麵花盡了一世的緣分。

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很不好受,雲長天終於想起來昨天早上嘉言往他屋子裏塞了一封信,約他昨晚到她院裏見麵。

董嘉言這是鐵了心要跟著自己一輩子了。

想起這點,他就很不好受,年輕時候與九娘在立場上鬧不和,一時無從宣泄胸中鬱悶,恰是某日自己爛醉時,被嘉言尋得機會,一朝墜得溫柔鄉,縱使英雄也斷腸。從此斷斷續續將近六七年的時間,這份曖昧就沒有斷過。

與九娘徹底決裂之後,他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很頹廢,盡管為了雲家的利益,九娘放棄自由依然堅忍付出,這反倒使自己變得不堪和卑鄙起來。

往邊關戍守了幾年,算作逃避,也算作清醒,上次回來一趟,他是決心要與董嘉言劃清關係。

一來,她太癡情,但自己給不了她任何名分,這樣拖著隻會耽誤她終生。

二來,算是給九娘最後的答複,表明自己不受她成全也可以一點一點強大起來,最後真真正正頂天立地。

奈何董家娘子太過癡心,與她明說了後雖不見她尋死覓活,但昔日活潑開朗的嘉言早已隨這段隱秘情史睡入無邊的黑暗裏。

對她終究還是有點愧疚,而且自己做得太絕恐怕對她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雲長天在黑暗中從枕下摸出那份漫著濃鬱花香的信箋,這熟悉的味道從來沒有一刻是令他真正安心過。

按她的性格,昨日不見,今日必然還會徹夜點燈等著他去吧。

按下信箋,他懶懶起身,坐在榻沿垂頭沉思一會,才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跟她了解所有愛恨糾纏。

正好出門的時候下起了雨,夜雨婆娑寂寥,小院子裏栽滿紅花綠柳現時卻一點都看不清,隻有院門的簷下兩盞紅燈籠輕輕搖曳。

他打傘提著燈籠漫步到了西南角落裏那個已被人遺忘的小院。院中沒有燈火,牡丹芍藥的花也謝了多時,墨綠枝條在燈火裏被大雨擊打地搖搖擺擺,仿佛在苛責他無端擾醒自己的睡眠。

小屋子上了鎖,裏麵沒有人住著,他此時道不清自己心裏是不是鬆了口氣。

夏夜的雨多數是一時興起,落了不多時間自己便急著收了,慢慢的,他聽不到雨聲,偏了傘也感知不到雨意,這來去自如的雨雲啊,可真叫人羨慕。

雲長天正獨立仰天庭院感慨著,隔壁人家的院子裏傳來一陣渺渺琴音,他停下思緒仔細聽,發覺竟是薩巴陀裏傳唱的名謠。

一時間,去年在城裏遇見她的情景冷不防又湧上心頭。可恨的思念,該斷時總是斷不了。

雨傘擱到牆邊,燈籠也扔到了一旁,他取出常帶在身邊的羌笛和著古琴的優雅一同感懷起荒漠戈壁的淒美愛情。

隻是那彈琴的人大概是被他突如其來的伴奏給嚇住了,半天不聽琴音再起。

他的羌笛也戛然而止,若沒有了共鳴的旋律,獨奏又有何意義?

空氣裏靜了一小段時間,隻聽牆那邊傳來微弱的女人聲音:“敢問哪一位郎君或是娘子?”

他思考一陣大聲回道:“在下隻是雲家的暫住客,娘子不必留意。”

“郎君可也去過西關的大漠荒地?竟也知曉這名謠的樂律?”她很好奇地問起來。

“隻去過個幾年,獨獨學會的恰就是這首,沒想到在千裏之外的京城還能遇到共鳴之音。”雲長天很是開懷,向一個陌生人盡訴心聲。

牆那邊,彈琴的娘子又默語了,雲長天就靜靜地等著,隻是不經意間,那琴弦再次被撥動,似漣漪的心事徐徐漾開,他聽著,越是沉醉,夜市裏邂逅的那一瞬就越是濃烈地鋪展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