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如夢令 楔子
午後的空隙總是短暫而靜謐,令情懷滿溢的人不禁歡喜又哀傷。
哀自不必說,當然是對美好時光轉瞬即逝的悼念,還有對歲月匆匆,青春老去的無奈。
薩巴陀的一家小酒館裏,每到一日的午時總是要迎來生意的高峰期,過了這時間,客人又回去忙碌反倒是老板和店裏夥計清閑下來。
這家酒館名叫雁回首,在西市的角落裏靠牆根挨著,店麵不大,隻有土屋兩間,外麵立著個不大不小的爐子在茅棚底下,旁邊還有張桌子,上頭擺著水壺和三個一疊的碗。
老板說那是給過路人喝的水,爐子上溫著的是酒,天寒時用來賣,一個銅板喝到飽,不管虧不虧本,隻圖辛苦一天的客人們高興。
雁回首的名聲在城裏也算是響亮,人們原先向著這管飽的酒而來,但結識過老板本人,又是對這家店感情深了一層。盡管地處偏僻,大夥相熟不相熟的都會約上三五好友過來這裏喝上一碗。
加之前幾年這座破土屋裏又來了位顏美性柔的女夥計,高興時彈著古琴給客人助助興,氣氛不要太暢快。
這天照例忙過店裏的事,老板最後檢查一遍坐墊和矮桌有沒有缺損,桌上的酒杯筷子要不要補添幾個,一切備好了才到櫃台去算一下帳。
他從屋裏出來,看到那位嫻靜的女夥計置了琴,背靠屋裏的柱子席地坐著,手裏拿塊軟布拱身細心擦拭那架精致的珍品。
從背後望去,她的身影細弱中透著無言的堅強,性格也是如此,溫婉又有主見。
兩年前,老板去酒鋪進貨時,聽到附近傳來一陣低調婉麗的琴聲,他循著聲音找去,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見到了她。
那座房子原本是個不大的歌館,差不多廢棄了八、九年,那時原本還在阿依善的戰火突然就蔓延到了薩巴陀,這裏人多數往東逃了,生怕被屠城。
歌館老板大概也就是那時候走的,這房子沒有轉讓出去,所以一直就這麼荒廢著。
她見空默的巷子裏突然來了個著土黃長衫的中原書生,年紀大概三十好幾,鼻下留著一撮胡子,一雙眼炯炯有神。他看到她後就拱手作揖問候道:“在下西關居士,聞得琴聲而來,擾了娘子多有得罪。”
隻見她笑意安然,注視著他輕輕搖搖頭,回道:“居士可喚我衷瑢,我今天上午才到的這裏,百無聊賴間彈彈琴解解憂愁,琴聲拙劣,讓居士見笑了。”
他看附近也無其他家屬之類的人出現,便問道:“娘子可是一個人過來這邊城?”
“隻有我一個。”她收了琴到懷中,站起來向他行個簡單的禮。
西關居士不知她獨行的原因,又是見她身著的玉色棉褂品質上乘,發飾雖簡單但也能見其中不凡,猜測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妻妾,可能遭遇了什麼變故才流落至此。
他不好明著問,隻道:“娘子見笑,在下於本地經營著一家小酒館,名為雁回首,現時正好缺幫手,不知娘子是否願意幫在下補這個缺?”
衷瑢早年還在薩巴陀的時候聽過這家店的名字,今日竟遇上老板了,想著過去看看也未嚐不可,便讓他在前麵帶路。
哪知剛出了巷口就遇上一群官兵,原來是受了上麵命令來接她的人。
帶頭的軍官很客氣,向她說道:“末將已於城內安排了一處住所,夫人可隨我前去落腳。”
居士一聽,果然不是普通門戶的女人,看她有了著落自己也不必心疼擔憂,便告辭離開。
本想著今天的偶遇就這樣過去了,誰想到他在店裏忙活了一陣,又見到抱著琴微微笑的那位娘子立到了門口。
他趕緊放了手裏的活,跑到她麵前問道:“你這是來喝酒的嗎?快請進。”
她到了店裏選個墊子坐下,接著不知道要將心愛的琴往哪裏放,那時還是黃泥地,坑坑窪窪,塵土飛揚。
她的到來讓他覺得今日這酒館真是失盡了自己的麵子,於是趕緊接過琴來到櫃台前用胳膊掃過一堆賬本清出一片足夠的空間,將她隨身不忘的心愛仔細地安置到了台麵上。
他的動作那麼輕柔,不敢讓琴有一絲一毫的磕碰損傷。
衷瑢見著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地微笑道:“居士不必如此緊張,這也不過是架普通的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