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時的甘露殿讓暖陽籠罩在一團光暈之中,花園裏綠意叢生間偶爾點出幾株散植的紅花,香風輕撫素手輕撚之下,那朵嬌羞垂頭的虞美人斷了嫩莖,被舉送到皇帝麵前。
大紅的花瓣在風中如寒蝶振翅,皇帝怕它真的要飛了,擎到手中後向一旁的宦官說道:“替朕在甘露殿裏擺個花瓶。”
宦官得命,諾一聲,又向俯身拾花的元芳儀告退,攏著拂塵匆匆回去布置。
元喜本想采朵素淡一些的花兒去送她的小安陽,但這邊的花園遠不及太液池附近的繁盛,尋過三回,便已是意興闌珊,她讓宮人扶起身重伴回君王身旁,視線落在虞美人上輕歎幾許道:“不知道安陽喜不喜歡這花?”
安陽公主是皇後撫養長大,年十三也該安排她的親事,隻是皇上似乎並不著急,怕是要等冊封完元喜了再提這事吧。
他等得住,元喜等不住,上回讓皇帝嚇了一回,過後才知要嫁鄭四的實是盛陽,雖說是虛驚一場,但終究天子的心思誰能猜全猜準?
現在是個好時機,她思索幾回,扶住袖口正欲伸了手去挽他臂膀,才剛走掉的宦官又回來通報:“大家,賈英求見。”
皇帝兩指間揉轉著虞美人的莖稈,如紙薄的花忽旋忽停,動蕩未歇就讓他轉手還了元喜,命道:“讓他去甘露殿裏等著。”
說罷,也未有囑咐便起駕回了殿內,丟下她一人在晴方好的小花園裏捧著根殘花發起愁。
賈英讓梁又夢扶著到了珠簾外跪了齊整,他也是第一次為正事來覲見,心內難免慌張少許,惹得傷口牽扯到全身,泛遍痛麻的無力感。
內殿裏燃有烏沉香的厚重氣味,賈英那常年隻嗅輕薄女人香的鼻腔一時接受不了,被薰得頭暈腦脹,呼吸急促不穩。
梁又夢看他氣也透不勻,小聲問道:“少爺這是怎麼了?”
他用力眨眨眼,晃晃腦袋,略微清醒了些,但很快又讓內裏顛倒的暈眩浪潮淹過呼吸。
她思索一下身上沒帶什麼安神醒腦的香囊或是藥丸,一時間也沒機會給他摁摁穴位掐掐虎口,心中起了萬分的擔憂,待會這孫子迷迷糊糊地去見皇上,若是胡亂講一通,自己的計劃就要被打亂不說,搞不好還要被他牽連一個欺君之罪。
梁又夢趁皇帝還沒召見,低著頭重又輕輕囑咐道:“少爺可千萬要按我說的來啊。”
賈英囫圇點頭,應著就讓內殿傳了進去。梁又夢使命完成讓宮人領著出殿外等候,春意盎然裏微風徐徐拂過,將她垂在腰後的長發攏過肩頭,細嗅著嫩頰上暈開一層的桃粉。
這情景中的美人兒純粹無暇,籠有山野間竹露滴清響的美麗意境,仿佛她一聲喜樂之音便能化作空穀裏悠遠的回唱,一次悠然慢調的駐足就可成山峰永遠的守望。
她年紀輕輕,一切都這麼美好,讓愈漸行近的元喜看在眼中,也是難得的順心順意。
梁又夢隻顧捂著亂飛的發絲,撫了又亂撫了又亂,可仍舊還是遍遍地重複著,耐心十足。
元喜打她麵前停住,身旁的宮人均欠身行禮,梁又夢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想著裏麵的進展一時發起了愣,又是這位元芳儀往自己身上打量,趕緊跪在地上告饒道:“芳儀饒命!”
“我饒你什麼命?”元喜笑起來,虛扶她起身再說。
上回在公主院見過這個娘子,腦筋溜人又甜,大公主很是喜歡她,元喜想著今日必是發生什麼事了她又來甘露殿湊熱鬧,待她立好身跟自己補完問候,說道:“怎麼一個人在這裏?誰帶你來的?”
梁又夢不好在周身圍繞的宮人麵前講清楚,籠統地回應:“我正陪賈丞相的公子來見皇上,也不知道什麼大事,我看他挺急的。”
元喜察覺她笑得雖燦爛,但其中盡是被遮掩的尷尬,與她的常態不像,想細問些忽又意識到可能環境不對,便笑言道:“甘露殿門口不宜喧鬧,快隨我去花園裏走一走。”
言罷,輕握起梁又夢的手,攜她往遊廊裏共賞這人間四月天。
內殿裏,見了皇帝的賈英跪在地上,昏昏沉沉間不知所言地說著有的沒的。
皇帝聽不明白,放了茶盞問道:“你說你做什麼事了?”
但見他沒有回應,隻是低著腦袋微晃著身子,守一旁的宦官向皇帝傾過身子請道:“大家看這。。要不要老奴去給他恰恰人中?”
皇帝呼出長長的氣息,慢慢往椅背靠去,俄而扇手放他試試。他中指上鑲著貓眼碧璽的戒指在幽幽地散漫著墨綠光芒,接近了仔細看,還能發現座下的賈英與宦官的身影似乎也倒映在寶石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