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宮燈慢(2 / 2)

從噩夢開始那夜,直至現在的身心乏力,能用語言描繪的,基本都已和著眼淚被元喜揩拭到手帕上。

短短十多年真當讓她嚐盡酸甜苦辣的百般滋味,她說起皇上,長氣隻能歎短,已講不清楚現在自己麵對他,究竟是抱著怎樣一種情緒。

“那...皇上到底愛不愛娘娘?”這句話在梁又夢看來雖然很多餘,如果不愛又怎麼會留她在身邊?

可是元喜卻答道:“身伴君王,怎能奢求一個愛字?他要我長夜伺候,雖然表麵上歡寵甚多,哪裏能讓你知道多數時刻都是他將我溺在苦海裏掙紮,在你看來這就是愛嗎?”

梁又夢點點頭,回道:“我喜歡一個人,就想要時時刻刻陪著那個男人,他苦樂都要為我,我才會覺得踏實。”

元喜沉默了,思索過後隻剩疲倦的笑,正好宮人送來溫熱到剛好的藥湯,她親自端著就給梁又夢遞了過去,俄而補充道:“如果真是如你認為那般,這一生我就不光負了慘死的族人,更是浪費皇上的真情,元喜何德何能,始終是接受不了這個帝王。”

這話,讓停在外屋許久的皇帝聽著了,他沒驚動誰便折返了回去。今夜原本輪到某妃子侍寢,他把慣例要喝的湯藥順手砸到地上,氣惱道:“把元喜給朕叫過來!”

皇上越想越不甘心,見到她氣和平穩地跪在紗帳外,更是有股勁在內裏撓的他很難受。

元喜隻道這男人今晚又要癲狂,已是習以為常,偶爾大起膽子抬頭去看紗帳內的龍床,皇帝坐在邊緣處,雙手撐在大腿上弓著背想心事。

貼身宦官朝她使眼色,意思是今天聖上的心情不太好,但又不知道原因,元喜明了,自作主張道:“麻煩公公去幫元喜帶盆溫水與巾帕來。”

帳內皇帝自然聽到了,但一時還想不出什麼話能說,也無心她要做什麼,還是獨自原樣悶在那裏。

溫水軟巾都送來了,元喜親自端上,跪行著挪的近一些,朝裏邊請道:“陛下,元喜可以進來嗎?”

她的語氣腔調遠沒有其他女人來的諂媚,與她平實的性格很貼切,皇帝聽了耳根子是軟的一塌糊塗,可嘴上心上卻又要佯裝強硬,隻一句氣悶悶的話:“給朕跪著。”

元喜真就一聲不吭地照舊跪在紗帳邊,聽候發落。

宦官為著這位芳儀平日裏對自己挺客氣,不用元喜再指點,就已經開始為她說起好話:“大家,時候不早了,趕緊歇息吧,明日還有筵席要繼續,大家可要保重好龍體。”

帳外的人都聽到了皇帝輕微的,長長的一聲歎息,元喜心裏突然顫動一下,好似就是這口氣把當年那個跋扈的太子皮囊從他身上迅速劃了破,展露出愈漸滄桑的一國之主,和他身上,特有的疲憊。

元喜心裏想著,如果沒有家族的血海深仇,如果當年兩個人遇見時就隻有清風明月,現在也不用抱著成天虐心的痛在煎熬,與他平平淡淡地過了一輩子,與他生下安陽,再與他一起看著安陽嫁戶好人家,人生要是沒有上天刻意安排的情節,那該有多好。

不知道此時的他又是在想些什麼,元喜“如果”著種種不可能,試著歎造化弄人,可是眼前朦朧的紗裏透來的蜷縮身影,讓她又開始思考梁又夢問的愛字。

愛或不愛?

皇帝大概已是很疲累了,白天頂著很大壓力審了一幫盡給自己捅婁子的熊孩兒,該罰罰了,可是自己姑姑卻始終未出麵,她就像個潛伏的弓箭手,隨時都有可能給自己致命一擊。

跟她比起來,現在帳外十分順從等候的元喜就顯得窩心多了。

“你進來吧。”他空出隻手揉揉太陽穴,眼皮很酸脹,一閉上就睜不開來。

元喜進了帳內,跪在榻前將他雙腳落到溫水裏,細柔地按撫起來。

皇帝似乎又得了能量,不光有力氣睜眼看她,還笑說道:“朕可從來沒享過這待遇,是不是你有什麼事要求朕的?”

她隻將嘴角溫婉地勾起,言道:“是不是元喜在陛下眼裏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剛才去你寢宮,聽你說那一番話,可真是讓朕涼透了心。”皇帝把深藏的暗湧順著吐露出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

元喜撩水的手頓了一下,漸漸地才又恢複過來,又言道:“陛下生氣嗎?”

“嗯。”

兩人都不說話,帳內夜燈繚霧般散漫著朦朧的光,偌大的寢宮裏隻有零丁的撩水聲,在撥動他們各自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