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四郎哪裏知道雲長天這是在時刻惦記著把他從南衙上拉下來,大公主已經發動了門客,開始遊說皇帝停自己的職,畢竟私闖公主院不該是一個北衙首領該做的事。
這時該怎麼辦了呢?就該用上常叔說的那些話了吧。
隻不過這裏的關鍵就在衷瑢身上,他想不好是不是老天爺一早就有預見,如若當初他讓衷瑢認了賈思德做義父,現今哪裏還有能握在手中的籌碼。
快入夏的時節,到處暖融融,可唯獨鄭家有些蕭條,全家上下在這幾日已經倒下了好幾個仆婦家丁,就連家主鄭昴公也多日臥床不起。
那日帶病的九娘從牢中出來又與雲長天在雲家門口分道揚鑣,心裏鬱結上退散未久便又卷土重來的失落意,讓一眾丫鬟擁到臥榻的父親麵前時,憋了多年的眼淚成河淌在頰上,趴了父親身邊埋頭痛快哭著。
鄭昴公心疼女兒,探手在她發上細揉道:“快點回家來吧,爹的時日不多了,就想在死前把你安頓好,雲長天心裏隻有自己,裝不下任何人,爹不想看你繼續委屈下去。”
九娘聽得進去聽不進去都來不及了,她苦等那男人這麼多年,一顆心早就枯萎在歲月中,現時再要離開,真當要掏空她所有生命。
鄭昴公閉上眼就能想到他幾個孩子,最掛念不過就是九娘和四郎。
四郎這孩子不願與一個女人成親這不是他的錯,鄭昴公寬解了很多年,但始終是希望鄭家香火能夠傳遞下去。
父母倆還在互相安慰著,外邊有丫鬟匆匆來報,有個自稱忻橖的女人求見家主。
九娘不知道是哪位,但見父親一聽這名字便急著讓她扶坐起來,心知應該是個重要人物,哪裏想到就是衷瑢成親那日與父親同座的人。
淨姨神情恍惚地步到外屋,隔著竹簾子看不清她的容貌,清瘦的身影仿佛還是年輕的美人兒。
她今年四十出頭吧,鄭昴公算算她的年紀,轉眼十五六年了,她離開京城時二十多,年華正燦爛,可是連雲珂瑛都留不住這朵盛開的蒲公英,隻能在冰天雪地裏送她獨自飄向遠方,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存了什麼梗。
正好今日她來了,鄭昴公囑咐九娘兩句,女兒便抹幹了眼淚,起身向穿簾而來的淨姨行個小輩見長輩的禮,立馬小碎步踏了出去。
他瞧忻橖師傅麵色十分難堪,眼睛也紅腫,應是哭了整夜以上,不等她開口便問道:“忻橖師傅是為了衷瑢那孩子的事吧?”
她扶袖立榻前,點點頭。
鄭昴公請她先入座,待她安穩了才回道:“你可知道她到底殺沒殺人?”
淨姨搖搖頭,啞著嗓音說道:“自出事後我還沒見過她,也沒個機會當麵問,今日忻橖之所以過來擾煩鄭公,隻求鄭公能促使刑部再好好審查一次。”
鄭昴公雖然病中不能多走動,但對她的委托還是極為上心的,畢竟也不是直截了當讓他撈人這種為難請求。
他咳幾下泛癢的喉嚨,稍微有點彎了本坐直的身子,似放鬆下來,透喘口氣,說道:“二審我定會讓四郎前去刑部陪著衷瑢,不會讓她屈打成招,這你放心。”
有了大人物的保證,淨姨這才能有些定下心來,她想著如果衷瑢真做了孽,這輩子也救她不得,但是如果她是冤枉的,今生忻橖即便拚了老命也要為她奔走呼號。
此番話讓外屋待候的九娘聽到,發覺竟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再加之她與衷瑢間是有著養育關係,這其中更添了大義凜然的風度。
九娘感懷著悄悄往裏靠近點,因而聽的更清楚,他們兩人此時此刻正在聊的陳年舊事。
隻聽自己爹歎出長氣,向她問道:“忻橖師傅當年離京,真是毅然決然,原諒鄭某私自打聽一下,這其中可存了什麼原因?”
都是些丟在風沙裏的過往了,淨姨無力地淡淡笑道:“隻要我還在京城,雲將軍便會有危險,他是個救苦救難的英雄,有更多的人需要他,不能為了我,而連累他,鄭公你說是嗎?”
鄭昴公雖然點著頭,但他發覺這女人倦怠的麵容下,是傷痛泛濫成災的不可言說。
淨姨沒有說真話,她並不擔心雲珂瑛,也不關心誰陷入刀山火海需要拯救,讓她痛苦的源泉,是那時常如夢魘反複折磨她的男人。
晚間月色流淌在庭院,蟲鳴嘹亮空寂,房中的淨姨剛從噩夢裏驚醒,她憶起那個男人,身上的冷汗也如千萬隻蟲蟻,撕咬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