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在朝堂上宣布革去允禩親王爵位當天,允禩便遞了告病的折子,從此深居簡出、閉門謝客。宗室裏與他相得的王公親貴,個個都或多或少受了連累,互相也不敢再明著來往。隻是暗地裏,人心卻未思服,很多人抱著觀望的態度,隻等著一個火星,便是一觸即發之勢。
雍正替福惠在上書房安排了專門的侍讀先生,弘時終於按捺不住,再次去找允禩商量。這一回,允禩也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兩人一同去京郊湯泉探望允禵。
湯泉郡王府的門房看到兩頂轎子到了府門口,稟報了管家,管家忙不迭的迎了出來,轎子直接抬進了王府。
允禩和弘時從轎子裏下來,管家向他倆打了個千,“二位爺請在前廳候著,小人這就去稟報王爺。”允禩擺擺手,“別告訴他我們來了,我倒要看看他整天忙些什麼。”管家笑道:“王爺在後院書房裏,天兒冷,一晌午沒出來。”允禩向他點點頭,和弘時一起往後院走去。
走到允禵書房門外,一陣香氣撲麵而來,弘時嗅了嗅,“哇,這什麼味兒,好像是烤紅薯。”允禩也聞到了,卻隻是笑笑。
推門進去,看見允禵裹著厚厚的貂皮披風坐在炭爐子前烤火,手裏還拿著一個咬了一半的烤紅薯,正冒著熱氣。“呦,你們來了怎麼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允禵忙站立起來。允禩拍手而笑,“真真兒會享福,吃起烤紅薯來了。金聖歎的一大樂事是雪夜圍爐讀禁書,你是寒天烤火吃紅薯。好香啊,還有沒有?”“有啊,就在這爐子裏,你自個兒伸手來掏去。”允禵指著炭爐子,笑著打趣。允禩點他一下,“你當我練過鐵砂掌呢,不怕火燒。”允禵笑著用火叉從爐膛裏夾了一個紅薯遞給他。兩人坐到火爐邊烤火。
弘時見他倆都落到如此境遇了,還在談笑風生,不禁又驚訝又心急。允禵瞥了他一眼,“你吃不吃?”允禩邊剝紅薯皮邊笑道:“我看他是吃不下,一腦門子官司。”允禵笑了一笑,道:“到底是孩子,這麼沉不住氣。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著急上火,事兒就解決了?”
弘時這才坐下,當著他兩位叔叔的麵,道出了雍正偏愛福惠的事,以及自己多麼不滿。允禵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呀,喜歡哪個女人,自然對她生的孩子多疼一點。你十八叔沒死的時候,先帝對他也是疼愛有加,還不是因為密太妃。”允禩點點頭,“誰說不是這個理,他偏想不明白。”
弘時忙道:“不是侄兒不明白,而是聖心難測。本來一個弘曆已經夠受,又來一個福惠。”允禵聽他這話,透著不安和毛躁,不禁想起了當年的大阿哥允褆,下意識的看了允禩一眼,他卻低著頭隻顧吃紅薯。允禵心裏一笑,八哥呀八哥,你把這燙手山芋帶到我這裏來,算盤打得真精,擺明了是要拖我下水。
弘時見他倆都不言語,叫了一聲:“十四叔——”允禵故意道:“你八叔和我經過這幾年的風雨,還能坐在這裏安穩的吃紅薯,已經是求爺爺告奶奶天大的造化。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和你九叔一樣,發配到西北去放羊。那地兒,寸草不生,十裏不見人。”允禩在一旁嘿嘿直笑,他如何不知,允禵這是故意做出姿態來試探,讓弘時自己把來意說出來。
弘時果然經不得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急著表明心跡:“十四叔說哪裏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事兒,侄兒一力承擔就是,哪裏敢連累到兩位叔叔。兩位叔叔都是極有成算的明白人,侄兒是當局者迷,還望兩位叔叔指點迷津。”允禩這才道:“我看你除了韜光養晦,也沒別的轍。學學你皇阿瑪,他當年怎麼做的,你就怎麼做唄。鋒芒太露,隻會成為眾人的靶子。”弘時無奈的點點頭。
允禵卻聽出他八哥話裏的深意,心裏微微吃驚。允禩正望著他,他轉移了視線,盯著爐膛裏的火苗沉思。“我看也是,你大伯允褆當年就是上躥下跳的厲害,被先帝革了王位,囚禁了大半輩子。你不想重蹈他的覆轍吧。”允禵抬起頭目光如炬的直視著弘時的眼睛。弘時見他的目光中有一絲徹骨的寒冷,心裏忽然有些泄氣,幽幽歎了口氣,想著他這兩個叔叔定是心灰意冷,竟是絲毫不肯鬆口給自己出主意。
他正悶著不說話,卻聽見允禵向允禩道:“八哥,這些日子,我總想起咱們小時候的事兒。那會兒,咱們還在南熏殿讀書,你每次和九哥去看乾西五所看我,咱們仨總是一起去草叢裏逮蛐蛐兒、抓蟈蟈,這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允禩一愣,不知道他怎麼想起說這些,卻也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是啊,都三十年了,也不知道乾西五所現在變成什麼樣子。玉兒搬出去之後,我再沒去過。”
允禵想起一件事來,笑道:“待會兒你們走的時候,替我帶一籃紅薯給她。”允禩呼哧一笑,“你可真大方,給她送什麼不好,紅薯才值多少。”允禵道:“她的公主府裏什麼沒有,送紅薯給她,隻是一點心意而已,你真當我摳門到那種程度。想起以前的事來也真是有趣,有一年咱們在草叢裏捕黃雀,十哥不是差點兒被蠍子蟄了。”允禩也想起這事,點頭道:“是啊,那蠍子可真大,後來你捉了那蠍子跑去送給玉兒,把她嚇得直哭,那時她才幾歲呀。”“五六歲吧。”說到此處,兩人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