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現在誰還吃飯(1 / 1)

周虎說完那句話,感覺寬敞的客廳裏一顫,倏地靜下來,靜得隻剩下牆上的掛鍾在“踏踏”地銼著人的耳朵。

錢元愣了。

錢元的媽媽愣了。

錢元的爸爸愣了。

周虎低著頭,不敢看這發愣的一家三口。他身為班長,每個周末下午,都到錢元家裏幫錢元補習功課,已經補習了半年,甚至媽媽住院做手術,周虎都沒間歇。最近的一次摸底考試,錢元竟然考了第十二名。錢元說,老大,你講得比補習老師通俗易懂多了。

周虎義務幫助錢元,盡管他母親做手術需要很多錢。

錢元也不止一次說過,老大,我媽很想表示表示,她說,雇別人也是雇,還沒你教得好呢。

周虎生氣了,雇?錢元你不要玷汙了同學之間純潔的感情。

錢元對周虎感激涕零。學生的感激比較簡單直接,就是從此對周虎臣服。周虎的班裏,有兩個班長,兩個江湖。周虎是明著的頭,老師任命的班長。而錢元是暗著的頭,學生任命的班長。讓周虎惱火的是,管個紀律,安排個任務,他這個明著的常常幹不過暗著的。可,自從他義務給錢元補課後,這種現狀就改變了,錢元率一幫小兄弟歸順了他,他一統了江湖。周虎很有成就感,又怎肯接受“表示”呢?

就在剛才,錢元對周虎說,老大,你幫我補習半年了,我爸今天特意從單位裏請假,讓我務必留你吃頓飯。不要小瞧我爸,他做飯的水平不差起五星級酒店的大廚,隻是他單位忙,我都很少享用到。老大,你若再不吃,就是瞧不起兄弟我了。

話說到這份上,周虎就同意了。

中午,兩人補習完功課,出來,餐桌上已經四碟八碗。錢元的爸爸係著花圍裙從廚房探出頭,愉快地說:請稍等片刻,還有最後一個菜。

錢元的爸爸和錢元長得很像,都是濃眉大眼,人高馬大,隻是錢元的爸爸嘴上方的中央長了個黃豆大的黑痣,很醒目,像電視劇中的日本鬼子。

周虎忽然很難受,想起自己的父親,因常年超負荷的打工,腰躬得和蝦米似的,母親更是被病痛折磨得不像樣子,他背上書包說:我不想吃,我走了。

錢元的爸爸從廚房走出來:你看,飯菜都做好了。

周虎說:現在誰還吃飯?

這句話明顯地帶了弦外之音,錢元全家就都愣了。

好歹,一家三口愣了片刻,爸爸首先反應過來,他和媽媽對了一個眼神,在花圍裙上擦了擦手,點點腦子,說:應該的,應該的,早應該想到的。

於是,周虎出門時,背後的書包裏,多了一個紅包。周虎感覺書包裏的紅包很沉很沉,壓得他的肩膀又酸又痛,壓得腳踏車的軲轆吱吱呀呀地討饒。

回家,爸爸已經做好晚飯,一碟青菜,三碗清粥,比起錢元家的飯菜寒磣多了。周虎把紅包交給爸爸。爸爸問:哪來的?

周虎說:我賺的。

爸爸問:咋賺的?

周虎說:我幫同學補課賺的。

爸爸問:你幫同學補課,要錢?

周虎說:本來不要錢的,可,見了我同學的爸爸後,就改變了主意。爸,你還記得那個給我媽做手術,嘴上長個痣像日本鬼子的大夫嗎?他就是我同學的爸爸。我記得,我媽做手術的頭天晚上,您塞給他個紅包,他收了。我跟他學的。

這哪是紅包啊,分明是報複,是禮尚往來。媽媽插話:人家錢大夫,在手術完成後,把紅包又退給咱們了。他說之所以在手術前收下,怕咱不放心。

爸爸脫下鞋子就打周虎,臭小子,趕緊退了去,好的不學,這個學得倒挺快。

周虎沒躲避,鞋子,一下一下敲打在身上,似乎被打醒了什麼。

手上的紅包成了一塊滾燙的山芋,燙手,還燙心。

(原載2013年第9期《精品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