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道斷,心行處滅
魏牟對公孫龍的批評還沒有完,他繼續說:“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
大家都知道以管窺天的意思。天空無窮無盡,你拿了一個鵝毛筆管或者一個竹筒去看天,哦,這個就是天嘛,就隻有竹筒那麼大,那太可憐了。“規規然而求之以察”,什麼是“察”?我們說明察秋毫,在哲學裏麵,“察”就是分析,而且是很精密的分析。我們對一個東西要分析,怎樣去分析?就是要進入邏輯的程序,大前提、小前提、結論,它有一係列的推理過程。把這個事放在一定的因緣裏麵,然後去求證因果關係,這個就是“求之以察”。察,實際上是一種思維運行方式。“規規然而求之,索之以辯”,則是認真執著的求索精神,西方的科學家都具備這種精神,從而引起了科學革命和持續發展。
古代中國人對自然的認識,多停留在玄學上,雖然極為高明,但一直缺少實證這一重要環節,經常在嘴上和別人爭長短、爭強弱、爭勝負。說實話,這一係列的現象,都跳不出莊子說的“直用管窺天”。當然,天文學家的天文觀察離不開這個“用管窺天”,但從道上講,從總體上講,一切認識都必須加以歸納和總結,特別是對終極真理的認識。
這裏的“求之以察”,就是利用我們的理性思維能力,然後“索之以辯”。隻有思維清晰了,語言才能清晰。你思維是模糊的,語言肯定也是模糊的。如果你對事物的認識都是模糊的,又怎麼能去表現它?怎麼能去表達它呢?但是,我們的語言、思維,能夠認識大道嗎?禪宗強調“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思維流就是“言語道”,要“斷”。因為思維的程序是線性的,一個念頭、一個念頭……就這樣前念、後念,念念不息。它是一個線性的運行軌道,必須在我們的明了意識中運行,一念一念、念念來去、念念生滅,邏輯程序就在其中運行。但是,離開了這個言語道,離開了這個思維邏輯之路,在思維之外,一切就很陌生了。這就是你思維不及之處啊。思維不能及之處,你怎麼辦呢?
禪宗強調對這個“言語道”要“斷”。它要使你這個思維的鏈條一下子斷掉,就像我們放電影,按一個暫停,啪!它就停止了,就成了一個靜止的畫麵,思維就在那裏靜止了。靜止,並不是說沒有內容了,仍然有內容。在那個時候,我們平時被念念不停的思維內容所束縛的精神力量,被附著在所認識對象上的精神本身,就一下子顯現了。這個精神本身是什麼?你平常不知道,但當精神運動停息下來的時候,一反觀自照,當下就能感覺到自己的精神本體。用佛教的話說,你就知道真如是怎麼回事,就開悟了。所以,我們的這個“言語道”一定要“斷”,“心行處”一定要“滅”。在“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當下,你一回神、一轉身,抓住了自己能夠運行言語道、心行處的那個東西,明白那個主人翁是誰,你就當下見道了。
當然,如果你像公孫龍子那樣“求之以察,索之以辯”,肯定就隻能“以管窺天,以錐指地”,不可能達到“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境界。
說實話,我們的注意力,我們的用心地帶,都是在無窮事物中取舍的一個點而已。今天,大家到這裏來了,別的地方你就不能去了。我們這也是以管窺天、以錐指地。宇宙那麼大、時空如此茫茫無際,為什麼大家現在會聚在這?為什麼會聽我在這裏囉唆?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大家的可選擇性是無窮無盡的。
我經常說,我這裏一切具足。我這個空間裏麵什麼都有,萬法具足,你們信不信?誰有收音機拿來試試?你撥到美國之音,美國就有了;撥到莫斯科電台,莫斯科也有了。如果把一個衛星天線放在這裏,你看,全球的節目都收得到。我這裏就這麼大一個空間,是不是萬法具備、什麼都有?如果我們有高級竊聽器的話,整個廣州城隨便哪個小區、哪個單元、哪個房間裏麵的私房話,我們都能聽得見。如果放個望遠鏡,隻要倍數足夠大,宇宙星空裏的一切都看得到。就在此地,不離半步,我們可選擇的思維盡管是全方位的,但是,我們在特定的時空中,卻隻能關注一個點而已。我要是在這裏聽收音機、看望遠鏡,就不可能給你們講課,對不對?盡管當下一切俱足,但我也隻能選擇一個點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