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陪:宋仁宗趙禎。
天黑請睜眼!
歡迎大家來到公元十世紀的東京汴梁。
時光旅行的好處是永遠沒有時差,也不用牽掛行李。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你們看到的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就是大宋朝的首都:東京汴梁。我們的這趟“宋朝自由行”將從體驗大宋朝的夜生活開始。
喜歡旅遊的朋友都知道,城市的夜生活才是旅遊的精髓所在,剛才我聽到幾個團友在議論紐約、巴黎,還有拉斯維加斯的夜生活,是的,要看到一個城市的五光十色就非得跟住夜的腳步。不過,導遊我要提醒你們:記得我們現在是在公元十世紀,這個時候的紐約、巴黎、拉斯維加斯還是一片荒漠!啊?——您不用驚詫得合不攏嘴,就這麼跟您說:您要是再上溯幾百年,來到唐朝,您也看不到夜生活。看過《唐朝穿越指南》這本書嗎?唐朝是嚴格實行宵禁製度的,一到夜裏,長安城就是漆黑一片,跟個鬼城似的,您要是不幸趕著深夜裏落地,自己還正在長安城的三十八條主要大街上晃蕩,那就快別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了,麻溜兒地,趕緊找個犄角旮旯躲起來吧!否則,唐朝的城管叔叔可就對您不客氣,把你逮了關到九門兵馬司去,有護照也沒用。
唐朝的時候政府有明令規定,城、坊、市門必須在太陽一落山就關閉。唐朝的京城長安城廓極大,占地麵積世界第一,但這座規規矩矩、方方正正的城市裏所有的道路都是筆直的,像一個格子狀的圍棋棋盤在平原上四散鋪開。這方格一共有一百零八個,被稱做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每一個坊都像後世的那種街區、社區一樣住滿了住戶,市井攘攘。每個坊與坊之間也都有門相通,但一到夜晚卻是照例關閉,互相隔絕,所以整個長安城就像是一個大鳥籠。不僅相互隔絕,而且城市裏麵還普遍實行宵禁,連張燈燃燭都有限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說的就是這個。
真正把老百姓從“大鳥籠”裏解放出來的是偉大的宋太祖趙匡胤趙先生。
宋太祖年輕的時候是混江湖的,跟我們一樣喜愛夜蒲,當了皇帝後倒也沒有對自己自由主義對人家馬列主義。天生不喜歡循規蹈矩的趙匡胤先生看著那矩尺劃一的街道就心生反感,橫一條豎一條怎麼就沒有一點創意?於是,他在建設他的首都汴京開封時就宣布廢除坊廂製,道路麼也是自然延伸,“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何必橫豎劃一呢?然後再隨街設坊、麵市建屋、破牆開店、沿街設攤,跟我們當年改革開放一樣。拆除鳥籠搗毀棋盤,舊城改造從新來過,等這座汴京城按著它的生動格局星羅棋布地建成後,趙匡胤又詔令開封府三鼓以後夜市不禁。於是,才有了宋朝人民的夜生活:道路已打通、街區不封閉、城門不關禁,從前的籠中鳥變成了清水裏自由的魚。
中國古代城市中真正有“夜生活”一說的,要從宋朝開始。而在當時那個世界,放眼全球,夜生活最絢爛的也就東京汴梁這麼一座城市!所以說,你們這第一站,真是來對了!那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風景啊!
現在我要隆重推出我們今天夜遊的地陪——絕對的高規格接待!——大宋朝的仁宗皇帝趙禎趙先生!
我們隨著趙禎先生的視野、隨著趙禎先生的思緒一起去神遊宋朝的夜色吧!
晚風吹過來,多麼的清爽!大宋朝的夜色啊,絢麗明亮。
汴梁城內的皇宮中處處掌燈,一派金碧輝煌。
汴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大宋的子民從小被這樣教育,那是一個多麼令人神往的地方!
但是二十三歲的趙禎不這麼看。一陣又一陣,一段又一段,從酒樓、茶館伎藝人指下口中傳來的作樂聲,伴著市民的歡笑聲,絲竹管弦、燈紅酒綠,男歡女愛,聲聲入耳,傳入宮中,傳到趙禎的耳畔,讓他鬱悶得一塌糊塗:憑什麼我隻能被關在這深宮之中,“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呢?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喜愛夜蒲,皇帝也是人!
皇帝羨慕城市的夜生活,在宋朝以前還從未有過這樣的記錄,在宋朝以後也不多見。
趙禎後來有沒有踏出宮門?都說侯門深似海,可比著宮門總還差兩個檔次,好比蘋果4和蘋果6。趙禎要咬一口蘋果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因為他是一位好皇帝,被曆史定位了的好皇帝。我們後來叫他宋仁宗,這個“仁”字是那麼好當的?孔夫子一輩子不就追求著這麼一個字麼?你看看他的年號:天聖、明道……這都是什麼呀,一個個光芒萬丈,注定了不食人間煙火。
這一年,垂簾聽政的劉太後剛剛“駕鶴仙去”。按說趙禎可以自己當家作主了,但是,劉太後替他聘請的一班“監事會”的老師還在:王旦、文彥博、歐陽修……一個個都是按照聖人的標準出生的,還有那個黑炭團一樣的包拯,這廝他連龍袍都要打!
算了,算了,皇帝要以身作則,為士民作表率,爭做道德模範,還是存天理、滅人欲,克己複禮!克己複禮!——我不知道青年趙禎咬牙切齒地自我勉勵的時候倒底咬掉了幾顆牙?
皇帝趙禎很無奈,外麵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精彩當然是由於大宋皇朝的富民政策和寬鬆的投資環境。用曆史學家的話說,叫做:為城市商業的繁榮拓展了空間和時間的維度。所以,宋朝的時侯,除了京城開封外,像揚州、明州、杭州、廣州、泉州、江陵等都是人煙輻輳、市肆羅列的大城市。再用曆史學家的話來掉一下書袋:大規模的城市化改變了原來農業社會的結構,大量的商人、手工業者、小業主構成了市民階層的主體,也標誌著中國社會市民階級正式產生。
注意:宋朝是中國曆史上的第一個市民社會。市民朋友來逛市民社會,那真是來對地方了!
市民社會來了就精彩了!可惜這精彩,作為政策製訂者的大宋皇帝卻享受不到。
很多年後,大宋朝作家協會的一班作家朋友十分同情青年趙禎在人性與欲望中的苦悶掙紮——隨便說一句,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作家的“力必多”特別旺盛,所以他們總是喜歡離經背道——在他們的話本小說中,青年趙禎邁出宮門去了夜店。
城中酒樓高入天,烹龍煮鳳味肥鮮。公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麵欄杆彩畫簷。
這是宋話本《趙伯升茶肆遇仁宗》中的一首《鷓鶘天》,說的是宋仁宗微服出宮來到城中,看到東京的著名酒樓樊樓時所發出的一番感歎。從文學的角度來說,這首詞並沒有什麼出色之處,可是它的意義在於用皇帝的視角突出了酒樓在宋朝城市生活中作為城市繁榮象征的特殊地位。
樊樓,樊樓,有多少神奇故事將你傳說!
在這裏,我要將宋朝夜生活中最亮麗的酒樓情況跟大家作個說明:東京汴梁的酒樓大多集中在九橋門街市一段,那一帶酒樓林立、繡旗相招,竟然可以遮蔽天日!忻樂樓、和樂樓、遇仙樓、鐵屑樓、仁和樓、清風樓、會仙樓、時樓、班樓、潘樓、千春樓、明時樓、長慶樓、狀元樓、登雲樓、得勝樓、慶豐樓、太和樓、三元樓、太平樓、五閑樓、賞心樓……光這些名字排過去,你就可以想象這一條街的規模有多大了。
而這許多酒樓中的佼佼者,就首推樊樓!
樊樓,原來的名字叫白礬樓,是因為一幫販白礬的商賈經常在這裏聚會談生意而得的名,就像今天的煙草大廈、民航大廈。因為建築在稠密的店鋪民宅區,寸土寸金,隻好向空中發展。它的樓有多高?從《事林廣記》的圖上來看,應該是三層樓,但那時候的樓高與今天是兩個等量級的,換個宋朝人到我們今天層高二米出零的樓房去看一看,那隻能叫鴿子窩。而且宋朝的三層大建築往往是建二層磚石台基,再在上層台基上立永定柱做平坐,平坐以上再建樓,所以雖說隻有三層樓實際已經是非常高了。高到什麼程度?宋朝的皇宮是以高大聞名於世的,樊樓卻要高過它!樊樓西樓的第一層就高得可以下看皇宮。
宋朝以前的城市裏,高樓並非沒有,像我們電視裏經常看到的阿房宮、大明宮就都是高聳入雲的建築,但這些高樓都在皇宮大內。像這樣供市民飲酒作樂過夜生活、專事贏利的經營性高樓在宋朝之前是不可想象的,更別說蓋得比皇宮還高了。就是在今天,也要問你個“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