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郭小柏接到了宋青薇的電話,她在電話那端心急火燎地說,妍熹不見了!
才知道是妍熹考試失誤,拿回去簽字時,身為小家長的她嚴厲地訓斥了一番,妍熹竟癟著嘴跑了出去,到晚上還沒有回來。
郭小柏便陪著宋青薇找了一晚上。先是打電話給妍熹所有的同學,無果後宋青薇真的慌了,哇一聲竟哭了出來,直哭得人心都要碎了。
那是郭小柏第一次見宋青薇哭,她一直都是多強悍啊。
他小心翼翼地捏著她的手拉著她去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這個鐵血姑娘卻有雙柔軟又溫暖的手,她始終抽抽搭搭地哭,一旦丟盔棄甲沒了主意,她便也就那個模式繼續下去,任由郭小柏拉著滿城去找。
總算在一個小公園的秋千架上找到坐在那兒發呆的妍熹。
妍熹一見姐姐,立馬也哭了,姐姐,我好怕啊,我老早就想回家了,可是天好黑啊。
宋妍熹你這個小王八蛋!
郭小柏見識了宋青薇這個鐵打的姑娘最軟弱的時刻,見她表情上依舊是凶巴巴,卻一把將妍熹抱在懷裏不肯撒手,他聽到妍熹大聲地哭著,姐姐,你別哭,我再也不敢了。宋青薇滿臉淚水卻依舊嘴硬,誰哭啦,扯淡。他的心裏頓時就柔軟得不像話。
G.
從此以後,宋青薇便破罐子破摔,郭小柏便發現,其實她和別的姑娘沒有什麼區別,也愛哭愛鬧愛撒嬌,隻是那對象有限,頻率極低。她依舊惹是生非,依舊成績差到令人發指。
而宋青薇的心裏,因為有個郭小柏作伴,竟覺得寂寞煙消雲散,表麵不動聲色雲淡風輕,心裏波瀾四起。而骨子裏的女子性情,更是被挖掘出來。
她自然不笨,知道這種感覺變是喜歡。
郭小柏生日那次,宋青薇的登場讓眾人瞠目結舌。一向張揚跋扈的女魔頭,穿著一襲粉衣,有些不太自然地踏著一雙頂著蝴蝶結的小白鞋。
人群中有人打趣她,宋青薇,你從良了啊?
宋青薇沒有作聲。
郭小柏一直微笑著看著她,她未曾察覺,她隻是覺得今天的樣子有那麼點兒別扭,然後抬頭便看到郭小柏旁邊站著的少女。
那是周怡,郭小柏未曾告訴自己,周怡回國了,她氣質很好,化著淡妝,捧著一個白色的禮物盒,光看包裝便覺得禮物價值匪淺。宋青薇的心裏忽然咯噔一下,沒了著落。那個女孩,是他的青梅竹馬,而她算什麼?
而周怡何等聰明,怎能不知道郭小柏和宋青薇之間的氣場奇異,隻是當局者迷。她巧笑嫣然,佯裝不小心撞了宋青薇一下,然後湊過腦袋說,你準備了什麼給壽星大人呢?
原本周怡不過是看著宋青薇衣著樸素,想在禮物上糗她一番,年輕女孩並沒有過大的心機,卻不料一眼便看到了她包中的匕首,驚地伸手拿出來,哇,有沒搞錯,你送一把匕首給小柏?是什麼用意啊?
宋青薇的臉便拉了下來,奪過匕首,這是我自己的東西。
周怡有點兒生氣,卻還是笑眯眯地說,你還隨身帶匕首?真是……
眼光卻被剛才拿匕首時帶出的照片吸引住了,照片裏的宋河那時才三十多歲,她揀起照片,打趣宋青薇說,你是大叔控哦?
郭小柏看到宋青薇的臉色不對,便圓場道,周怡,那是宋青薇的爸爸,是英雄人物。是個警察。
周怡也不知宋河已去世,心裏大不滿郭小柏語氣中的褒賞,切一聲說,是個警察就是英雄嗎?現在的英雄還真容易當。
終於忍不住,宋青薇啪地一巴掌就打在周怡的臉上,周怡畢竟也算見過世麵,並沒有被打懵,而是忿忿地望著宋青薇,問她,我有說錯什麼嗎?
你說錯什麼?你渾身錯到底!宋青薇便要撲上去,郭小柏見她手中有匕首,生怕鬧大,因此上來拉她,怎料太過大力,竟將宋青薇一把拽到了地上。
宋青薇這時眼神淒厲地一閃爍,一下踢翻了桌子,桌子上的蛋糕砸在地上,一地的奶油。眾人尖叫起來。而此刻送水果進門的餘老師見這樣的場麵,厲聲問,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生日,鬧什麼呢?
周怡適時地尖叫,宋小姐,你跟郭小柏有什麼仇,你是來砸場的對嗎?
郭小柏怔在當場,不知說什麼好。
隻見宋青薇將落在地上的照片,小心地拭去上頭的汙漬,然後收好,低著頭便離開了這間屋子。
烏雲卷走了最後一絲湛藍,天空徹底暗了下來,
她雖然身材嬌小,也有一顆包裹好的玲瓏玻璃心,卻因為偽裝得太深,因而不會有人當她是柔弱女生來看待。唯有郭小柏,似乎不怕她,不憎她,也不惱她。而此刻,她破壞了他的生日。
她和他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你看他周遭的人,都用怎樣的眼光看她,她再掩飾,她也變不成他那個世界裏的人。
H.
那段時間,郭小柏幾次三番前來道歉,卻都被宋青薇給冷言冷語地回避了過去。
於是很多話無法說出口,比如,媽媽要我去加拿大留學,我不知如何是好。又比如,我喜歡你。那麼你呢?
唯有妍熹依舊時常去餘老師家裏做客,她不喜歡她的新老師,依舊念叨著餘老師的好。而小孩子又怎麼知道,在他們之間發生過怎樣刀刀見血的事。
那天妍熹忽然探頭問正發著呆的宋青薇。
姐姐喜歡小柏哥哥對不對?宋妍熹話音才落,宋青薇便板起臉來,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揍你。
妍熹卻樂嗬嗬地說,可是我希望小柏哥哥和姐姐在一起。姐姐,好不好?要不,我去問問小柏哥哥喜歡不喜歡姐姐。
宋青薇的心忽然就黯然,郭小柏的小青梅回國,她宋青薇哪好意思與富家小姐窈窕淑女相比,隻不過憑空地占有了郭小柏一縷時光,是當歸還,而她退回自己的領地,不再去踏進郭小柏的理想國。於是宋青薇說,姐姐不喜歡郭小柏,我有喜歡的人,就是那個……
說到後麵也覺得心虛,索性埋頭不語了。
誰知道那天妍熹在餘老師家裏掉了眼淚,竟將一切和盤托出,說姐姐不喜歡小柏哥哥,她感到非常難過,童稚之言,聽在郭小柏心裏卻是一劑毒藥。那天晚上失眠許久,想想也是,他畢竟有諸多牽掛,雖然羨慕宋青薇身邊的人不羈放縱愛自由,半夜裏,少年竟掉了淚。
去加拿大前,他叮囑了妍熹一定要告訴宋青薇來送他,不過是寄托最後一麵,如果她挽留,他會不會走?再和母親鬧上一番嗎?他從來沒有求過母親什麼,但是他真不樂意去加拿大,他自己心裏清楚,那些離家太遠,人生地不熟不過是借口,不過放不下一個人。宋青薇在他心裏也宛若橫著的一把匕首。但是若她並不希望他留下,他又何必拋下前程,忤逆母親?
少年人的心裏,總是有一尊驕傲的佛,不願為愛低到塵埃裏去。
而那日,母親在家忽然的滑倒,讓宋青薇手忙腳亂,將母親送到醫院就診安置並無大礙後,她幾乎是像飛一樣地趕去機場,然而終究沒有趕上,她站在偌大的機場大廳,仰頭看到一片飛機雲,心裏卻早已經一片蒼茫。
I.
再相聚的時候,是同學聚會,時過境遷,已是六年光景,在她的城市,舉辦了同級的老鄉會,她未曾想到過他也會來,還帶來了女伴。此時她已不是當年的小太妹,眼裏眉間早沒了銳氣,依舊單身,化淡妝,身上是雛菊的田園氣息。
他身邊的女孩也並非周怡,他們在KTV裏狂歡,兩人卻坐在黑皮沙發的兩端,燈光打在朦朧的臉上,已不複昔日少年的郭小柏唱一首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她坐在那裏,喝了一瓶酒,微醺時望著郭小柏的側臉,心裏微微一震。
是啊,郭小柏,好久不見。
他們曾離得那麼近,卻始終未探得對方心裏去,自然看不見彼此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竟會是自己。所以終究是擦肩而過了。但是又有什麼大不了,最重要不代表不可取代,隻是日後想起來,或者遇見後,都會有那麼點兒遺憾,畢竟那是他們最年輕的歲月和最揮霍的爛漫。
但是再遺憾,醉一宿,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