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木聽得此話僵了一下,此時我隻有一種想法,便是取笑他,卻因著他臉皮厚,一下便轉移了話題:“此次回去,皇後娘娘格外小心些,雖說左靈是唐皇的人,人心難料,遲早都需將這人鏟除。” “我知道。”木二隻低低應了一聲,我也沒有再說什麼,隻將她送上馬車,這一別,恐怕是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你便一點都不難過?”淩雲木見我看著木二離去的方向,黃沙紛揚,沒了他們的行跡。難過?我不知道,心中給不出一個答案。 “軍報已經送到漢月那裏了嗎?”我隻悠悠轉了話題,他點頭稱是。“那就好……”我轉過身往回走去。 眼角映出淩雲木的疑惑。果然,他還是開了口:“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他悠悠歎了一句,我卻為此笑了:“是我變了還是你不願將心思花在我的身上了,你自己應該清楚。在很久以前我便說過,不要隨便去猜測一個人的心思,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自嘲地笑著,不再開口。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望著初升的朝陽,天氣漸漸暖了起來了,仿佛盛夏便快要到了。這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啊,轉眼間,我們便不再年少了。這片最熟悉的軍營,埋葬了我的年少時光,最終還是陪伴了我一生。 真是可笑極了。 “密報送來之時挑明了唐國正在集結軍隊,按照唐國到這裏的路程,加之這幾日的耽擱,大約還有十日……”我抬起頭,隻見他眉頭微微地皺著。自古帝王將帥皆是勞累的命,大約這個人在這黃沙滾滾的戰場也是疲累至極。 我們沒有退路了,從來到這裏便決定了沒有退路了,真是累極了。 “還有多少兵馬可以調動?”我隻看著冉冉升起的太陽,任由著刺目的光線刺激我的雙眼,直至不由自主地躲開。 “至多十萬。” “淩雲霜怎麼說?”我漫不經心地說著,淩雲木卻頓了下來,許久,他低下頭,開口:“未曾與她提起這件事……” 我點點頭,說道:“你該與她說的,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去理會什麼,但是公私總該分明。說到底,她是我的軍師,該讓她知道的事,總該由你去說,不要忘記了。” 他沒有應聲,我們隻停留在暖陽初起的大地上,四處都是滾滾的黃沙,恍惚間像是回到了曾經,跟在父親的身後,我們倆,倔強地看著對方,不願妥協。 “守和……”淩雲木忽然喚了我一聲,我抬起頭,見他眼中閃爍著不明的光輝,許久,竟是漸漸地黯淡了下來。“不,沒有什麼。隻是想起了一些事,從前,似乎這個稱呼隻有我一人喚得,如今已經不是了。” 他轉身離開,我心中不明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瞬間竟是和父親一同疊合在一起。這個男人,真的成為了像父親一樣的男人。他的心中究竟藏著什麼,到底,是什麼築成他如今的模樣? 我有些難過。 其實我一直都是難過的,這些和我的生命牽扯上的人,總因為我走離了生命的軌跡,如果沒有我的存在,一切都不會是這樣的。可偏偏一切就是如此,如何都改變不了。還真是讓人無奈。 “你在想什麼?”淮南牽過我的手,引著我往回走。我看著沐浴在初陽中的他,輪廓鍍上了柔軟的光,連帶著棱角也柔和了。他漸漸變得安靜,而我卻越來越不安。 “像是想了許多,可又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我什麼都沒有想。”婉轉輪回,幾句話,說了也跟沒有說似的。真是可笑。 他將我帶回營帳才開口:“真是多情的人。” 一句話,不知是在說誰。我隻勾起嘴角輕笑,不言。 我總歸是變了,變得連自己都識不得了,偏是身旁的這個人,一直留著我心中的執念,若是沒了他,指不定還有怎樣的山月。也好,如今的山月總是好的,再是強求什麼便是我貪得無厭了。 “山月……”他突然悠悠開口,我轉過身,見他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灼灼地盯著我看。我有些疑惑,也隻是瞧著他。許久,他開口:“不,沒有,隻是突然想喊你了。” 我有些想笑,卻在看到他眼中的柔情忘記了這個想法。 真好…… 心中隻蕩漾著這個詞,走到如今,隻有這一個詞能夠表達自己的想法。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幸運的,遇見他,愛上他,與他相守。我並非貪得無厭的人,能夠看到他,在我想看到他的的時候,便足夠了。 他牽過我的手,袖子忽然間滑了下去。我心中嚇了一跳,隻慌忙想要掩過,他卻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腕,開口:“我知道的……” 說著,他放下我的手,我的心一下子便跌到穀底。 他知道的,他終究還是會知道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掩飾著什麼,隻是下意識的,將這一切都瞞在心中,不願讓他知曉。 我愣愣地看著他,手腳僵硬著,不知往何處擺。手往他的方向伸了伸,竟是沒有勇氣抓住他的手。 “我們的命脈是相通的,山月……”他抬起他的手,一下便將我垂在身旁的手抓了起來,輕輕地,我隻見他一點一滴地解下他手腕上的繃帶,露出那條暗紅色的紋路。我們什麼的紋路,那一條無法逃避的裂痕。 “我早該想到的,早就該想到的。”我緊緊地反扣著他的手,感覺眼眶漲漲地,心裏空落落的,卻又有什麼從裏頭溢了出來,這種感受交織在我的心頭,讓我的心像繃緊的弦一樣,卻無淚可落。 “碧落黃泉,我都陪著你……”他輕歎一聲將我擁入懷中。 這個世間最動聽的情話大約是這一句了,他用了多少個輪回踐行了這一句諾言,這個世間有多少人隨口一說便是這一句,如何比得上他這一句。明知道生命的盡頭,仍然願意與我相伴。 “可是……我們,早已失去了重返忘川的機會了。我們唯一剩下的,大約是一捧黃沙罷了。便是如此,你也願意嗎?” 我知道答案的,可就算知道答案我還是想無數次詢問他,想他跟我說他的答案,安撫我不安的心。我沒有想象中那麼冷漠,我的脆弱,因為碰上了他,早已決堤成海…… “我伴你,如影隨形……” 輕飄飄的一句話湧入耳中,宛如石子跌落平靜地湖,隻泛起了輕微的波紋,卻遲遲不願散去。 “我知道的……”我愣愣地應了一句,他一下便將我摟入懷中,溫潤的聲音伴隨著他的靠近飄進耳中:“還真是冷淡啊……” 我一下便笑出聲來。確實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如果他說我冷淡,那麼在外人看來,我 也是難以相處得。可我從來都是這個性子,便是有改變,他也看在眼中。 “公主殿下……”外頭忽然傳來滄海珠焦急的呼喊聲,我驚訝地推開淮南,抬起眼隻見滄海珠站在原地盯著我們瞧,愣愣地,像是有些畏懼。 我回頭看了一下淮南,他已是轉身,正係著眼上的手帕。我不知道該如何像滄海珠解釋他眼眸的事,剛才她的模樣,應該是看見了吧…… 淮南竟然沒有發現,還是說,他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公主和駙馬……”說著她竟是紅了臉,我當下心中的大石塊放了下來,竟是這事,我還以為…… 可轉頭又想……我們…… 真是的! “沒事,你怎麼來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各種情緒壓下去放才開口,淮南將手帕戴上之後便轉過眼來。滄海珠疑惑地看著我們倆,似是沒有反應過來,許久她才“呀”的一聲大喊:“我竟是忘了,南姐姐昏迷了,穆先生隻讓我來請駙馬過去。” 我心中一下便慌了,扯著淮南便往前趕,滄海珠跟在我的身後,不一會我們便來到關嶺和南歌的營帳,淩雲木和淩雲霜已經到了,卻是站在門口說著話,我可以看見淩雲木眼中的生疏和淩雲霜眼中一閃而過的難過。 便是一閃而過,我隻從他們身旁掠過,走了進去。關嶺站在離床不遠處,焦急地往裏探去,而我也隻看到穆依的背影,卻也瞧見他手中的銀針。 “她怎麼樣了?”我低聲向關嶺詢問,他搖搖頭,已是忘記了我的存在。倒是穆依聽得我的聲音往後探了一下,開口:“淮南我記得你有一本事,如今怕是可以緩一緩這病。” 我分明感受到淮南的手抖了一下,心中不由得疑惑,是什麼,能夠讓他心有波動。 他仍舊牽著我的手,似乎不為所動,穆依見他沒有動靜,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淩厲,向刀一樣劃在我們的身上。 “你救救她……”我小聲開口,帶著央求,他低頭看向了我,開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