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和淮南含糊其辭,穆依心中存著疑惑,但兩人都決意不說,穆依也無法強人所難。隻是那個時候他沒能想到,自己終其一生都在尋找那個真相。
二月份雪融化的時候,山月大腹便便,血虛讓她虛弱得隻能躺在床上,淮南日夜不離地守著她。
穆依身為大夫,看著自己的病人的生命一天天流逝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更顯得格外焦慮。
隻有山月每日悠悠地看著兩個男人為自己忙前忙後,就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在回顧自己的一生。
“我們的孩子的名字,你取好了嗎?”山月靠在床頭,對著桌旁看書的淮南問道。
“你呢?”淮南反問。
山月搖搖頭。
“留著?”淮南又問。
山月沉默許久後緩緩點頭。
“淮南,漢月他們……怎麼樣了?”山月突然問了一句,淮南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看見她眼中流露出思念。
這是她的思念,大約,生命已步入最後時分了。
“如他們所願,過著他們想要的生活,半畝良田,普通百姓。”淮南站起身,走到山月身旁,摸摸她的頭。
山月露出笑,沉默著,不知心中所想,又或許,什麼都沒想。
三月四日夜間,山月腹痛,淮南喊來淮南,倆大男人開始了接生的漫長夜晚。
山月一胎雙生,而且身患血虛,三人心中都明白,至多明日,山月再活不過後天的太陽,甚至有可能,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淮南的手有些顫抖,他強迫著自己平靜下來。他一直都知道這一天會來到,他總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接受這一天來到的準備。
但當山月痛苦呻吟的時候他竟手足無措,腦袋一片空白,隻知道去喚穆依過來。
這一刻,他隻是一個單純的丈夫,苦苦等候自己妻子分娩的丈夫。
“鎮定淮南,不要慌!”穆依喊了一句,山月嘴裏咬著白布,臉上布滿汗珠。“熱水,還有必要的藥品,她身體太過虛弱,隨時都可能血崩,把藥煮下,以防萬一。”
穆依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慌,這所有殘局都需要自己來收拾。他有預感,結局很慘烈,卻不是自己生命最後的終結篇。
兩個男人內外忙亂,穆依指揮著山月分娩,淮南緊緊地抓住山月的手,眼都紅了。
兩個時辰之後第一個孩子終於生了下來了,穆依抱著孩子,正要轉頭,淮南拉住了他,孩子仍舊在啼哭,淮南深深地看了孩子一眼,又看著山月。
“我們的孩子,交給你了,好好守護他們。”
“你說什麼呢!這還沒死呢你就在交代後事了!既然這孩子都生下來來,就好好養著,別沒了她就想死。”穆依有點生氣,當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下自己,該怎麼辦。
那些一路走來的人都離開了,在這個世間,他還留有什麼牽掛。
“你以為……我還活得到那個時候嗎?”淮南說著,殷紅的血從鼻子裏流了出來,背對著山月,穆依看到淮南眼中無盡的留戀,和堅定的信念。
穆依有些意外,山月又開始陣痛,穆依無法,隻得先將孩子放回原先準備好的搖籃裏。
這一回,淮南並沒有四處忙亂,隻是靜靜地呆在山月身邊。或許是被他們的悲傷感染,或許是被山月的喊聲驚嚇到,那個孩子一直哭喊著,山月哭喊著,消耗著自己的體力,消耗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淮南靜靜地看著她,為她拭去淚水和汗水,安靜地,等待著死亡,又安靜地拒絕死亡。
穆依轉過身,悄悄的擦去眼角的淚水。
有的人死的時候轟轟烈烈,他們也算吧,看著生命從自己眼前消逝,倔強地,努力的抗爭著,明知道最後還是死,卻為著一個執念,拚了命地活著。
穆依突然明白了那些死去的人的心思了,拚命地活著,安靜地死。
最後一個孩子並沒有哭,在他出來的那瞬間他就死了,他沒能看到這個世間,而他的母親也沒能見他一眼。
因為她死了。山月死了,在那個孩子出來的最後一刻她終於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淮南看著她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緊緊地盯著他看,終於扯開嘴角微微地笑著,笑著看她疲憊地愛上眼睛,笑得眼角的淚都滑了下來。
“沒關係,我陪著你。”淮南靠在山月身邊,終於閉上了眼。
清晨的光照入門,院子裏的蒲公英終於開了……
這個世間,有些人還愛不夠,有些人還在辜負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