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兒再次有知覺,已是第二日夜晚。

窗外月色如水,透過紅漆窗欞明明暗暗灑入些花影,明月高懸,星光點點,潑濺天幕,院中花間草木清香萬裏,宮廷雄偉的屋角與高高天幕交接,堅硬冰冷,隱約映著星光,不甚寒意。

瓦兒睜開眼睛,麵前隻有黑暗,不見半絲朦朧白光,心下判斷此時該是夜間。四周寂靜,仿佛這空曠的世間隻有她醒著。安靜躺著,迷茫、些許恐懼陡然在黑暗中滋生,纏得她心中緊澀。“冀哥哥……”聲音衝破喉嚨,輕如蚊鳴,卻讓屋子的門被人打開,極輕但極熟悉的腳步靠近床塌。

門扉敞開,月華如洗,寒照長夜,清輝落影悄然覆上地上。瓦兒捏緊錦被,重新閉眸,噩夢讓她渾身虛脫,似從閻羅殿上走過一遭。

清風不問人間幾多愁怨,流年拋卻,自在夜深幽色間淡淡穿繞流暢。翟緩步走進,黑眸幽涼深黯。他動作極慢,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坐下,注視月光輝映下看到的淡淡麵容,恍惚若思。沉默一會,他輕揚唇角,嘲諷的語調千古不變:“怎麼?明明醒來了,卻還要逃避麼?”

這絕對是耳鳴,錯覺!她沒醒,沒有什麼現實……瓦兒睫毛輕顫,被中小手緊絞在一起。

“這裏是王宮,難道你不想知曉自己昏睡期間發生了何事麼?”他不緊不慢道。

瓦兒仍然閉眼,身子不忍輕動了一下。

“今日已經三月十六。”翟看得分明,輕輕吐出這句話。

這次,她身子明顯抖了抖。翟冷笑,笑意不及眼底,大手往被中一探,略帶冰涼的手指壓住她的一雙小手。瓦兒哆嗦著避開,不料那手指扣得死緊,根本不需要蠻力,就讓她無法招架。

咬著牙根,她又試著抽了抽,覺得他握得更緊,似乎在隱忍著又無比堅定,心中一鬆,隨著他掌心的溫度,她的手慢慢不再掙紮。掙紮何用,這個男人從來任意妄為,難道在王宮之中她也無法翻身麼?瓦兒睜開眼來,睫毛微濕,仿佛是淚意。

“發生了什麼?”既不是夢,何必逃避?瓦兒將歎息深埋,問話中語調平靜了不少。翟注視著她,低聲答:“你應該最想知道銀冀與那二妃如何吧?”

心底的悲傷泉湧而上,幾乎滅頂的淹沒了她,隨之而來的是幾近絕望的孤獨。她的冀哥哥終於娶了別人,而她被放在這黑暗的一角,仿佛已被遺忘。可是,她怎能相信?怎能相信冀哥哥真會棄自己於不顧……然而,若非不是棄自己於不顧,這王宮之中又怎會讓惡人翟安然留下,甚至呆在自己身邊?惡人翟明明知道自己最在乎這個婚典,還偏要如此刻意提出,這人生得怎樣一顆鐵石心腸,難道非要看到自己心成死灰鮮血淋淋才肯罷休嗎?一陣劇烈咳嗽連連溢出胸腔,瓦兒猛然用力掐進他的手指,不顧一切地將指甲戳進他的手背,翟不以為意,她無法掙脫隻好吃力地支起雙肘撐起身子,試圖坐起來。

好不容易坐直身子,隻聽翟冷漠如水的聲音響起:“銀冀豔福不淺,婚典連慶三天,昨夜、今夜和明夜都是他的洞房花燭夜。”見她麵色蒼白,神色驚顫,他接著道:“真是可惜,這三夜之一……本有該屬於你的吧?”字字如利刃,一寸寸挖噬瓦兒的心。縱然她死抓著“要相信冀哥哥”,可是心在昨日聽到冀哥哥說的話時,已紛亂如麻,疼痛不堪。此時此刻,不知是否幻覺,隱約聞到宮中喜慶禮樂之聲,似嘲諷,似癡笑……

“惡人翟,你為何要如此刺傷我?我前世欠你的麼?”淚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淚便再也不能控製,瓦兒一邊俯頭低泣一邊狠狠咬牙問他。連日來緊緊壓著的那根弦,斷了,弦絲如刃,抽的心腑生疼。啾啾清鳴的夜蟲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哀憤怒,悄然收斂回聲息,黑夜裏一片寂靜。

翟定定注視她,揚起的嘴角逐漸僵硬,他眼神清冷:“你不是欠我的,而是欠他的。”不知泣了多久,瓦兒終於抬起頭來,吸吸鼻子,發現心口痛得幾近麻木,這會連說話都不知道是什麼語調。夜色落在了她迷蒙無焦點的眼中,使那雙眸帶著令人沉墜的沉痛幽深,還有,一種無奈的哀淒。

“你跟冀哥哥有仇?”這是她猜測已久的事,可是,既然有仇,又為何能住進王宮?莫非他又欺騙自己,這裏不是王宮?翟的聲音又寒了幾分,讓夜的空氣刹時凝結成冰。

“仇!”

瓦兒定住身子,半晌仍探不出這個字的涵義,顫聲問:“什麼仇?所以借我來打擊冀哥哥麼?”翟眯起眸子,看她臉上唯一的紅色,兩眼腫得厲害,淚痕猶濕卻記能清醒問出這些問題,下頜一凜,道:“你還沒我想象中的笨。”瓦兒垂下眼睫,苦澀不已:“如此利用我,你成功了麼?”翟手指陡然握緊,目光如劍:“跟我想象有點出入。”手指輕挑起她的下巴,審視淚跡斑斑的小臉,眼眸眯得更深,在她唇邊低低吐出:“難道,是我高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