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兒伏在銀冀懷中抽泣,明顯感覺到他渾身緊繃的肌肉,偏偏一個輕如絨毛的吻緩緩落在她的額心,帶著某種堅定人心的力量。他凝視著她,眸底已是驚天駭浪,太陽穴上的青筋劇烈跳動。如果瓦兒抬眼,一眼便可看出此時的冀哥哥是多麼地壓抑和冷駭。他嘴角的肌肉抽得死緊,咬著牙根似在保證:“瓦兒,我沒事……你記住,我希望你永遠相信我!”
“恩……”她瘋狂地無意識地點頭,為他字字斟酌而磐石般堅定的話語,淚水滾滾而落,燙慰了他烈焰狂燃的心。
冀哥哥……我當然相信你,相信你!永遠相信你!從我在繈褓中睜開眼看到你的那瞬間,我便相信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人比你更值得我愛……可是,今日的瓦兒真的隻是殘磚破瓦,真的無法再與你匹配……冀哥哥啊,我是如此愛你,我卻不敢說……即使將來沒有我,你也一定能好好地生活著……
他緊緊抱著她,用盡全身的力量。緩緩地,緩緩地,她也悄悄抬手,悄悄環抱著他的腰身,輕輕地,輕輕地將雙手握成了顫抖的拳頭。他們誰也沒有看到彼此眼裏的執著,一個盛滿絕決的祝福與守護,一個承載堅定的嗬護與憤怒。
她和他真的會有如同以往的未來嗎?
當銀冀走出寢房,意外地發現那抹筆直孤傲的白影依然麵對著這邊。
翟勾著唇角,麵色比冬夜還要清寒幽冷,他穩步朝銀冀走去。銀冀的嘴角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緩緩眯起了眼眸,那夜裏漆黑不見得的眼眸被藍色火焰照亮,閃動著鋒利噬血的光芒。二人一言不發先後走出園子的拱門,來到禦花園的寂靜之處。他們本是血緣極為相近的親兄弟,他們本有著非比尋常的默契,他們在短短的一瞥中已看出了對方的冷絕與殺氣。
翟逐漸聚攏眉頭,眼中被徹底的黑暗所籠罩。
夜,更加幽暗,樹影飄忽不定,草叢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們的衣角揚得很高,同樣的俊容被陰影覆蓋,顯得淩厲而詭異。
突然,不知道是誰先出的手,眼中逼人的火焰化為刀鋒般煞猛的掌氣。二人身形如蛟龍般迅捷靈巧,白袖揮出,暗蘊強勁真力,似剛似柔,掌氣對接之處泛起濃濃白霧,像爆開的煙花翻滾而上,在夜色中將花草樹影瞬間籠罩。
他們都沒有帶兵器,他們都抿著唇沒有對話,但是他們卻非常清楚對方的心情,於是,滿腔憤、怨融慣於一招招攻勢中。銀冀麵無表情,惟有一雙噴火的怒眸在黑暗中如鬼魅一般令人發顫。然,他的對手是翟,一個從來不曾畏懼屈服他的人。隻見翟白袍如雪,結實的手腕揮就而出,勁急有若閃電,將銀冀來勢洶洶的掌氣轉移化開。
“嘩——”大樹一聲重響,銀冀連連退開兩步,中在胸口的一丈讓他血氣翻湧。他沉下眸,強忍著吸了口涼氣。
該死!這樣的時刻,心絞得厲害!詛咒發作了!該死!他無法壓抑全身流淌在血液中的狂躁,那絲絲血液似要破臂而出,迸裂開來。手指一緊,銀冀急速從樹後的花叢中拔出一截樹枝,狂花飛舞盤旋挑動,樹枝像利劍一樣徒地追出陣陣森寒之氣。翟雙足一點騰空翻起,如翩翩之燕,動作一氣嗬成,輕盈而優雅。見他避過這一招,銀冀手腕一翻雙足同時起跳,也如一隻迅猛銀鷹飛追過去。
天空隱有星光閃爍,月亮半圓藏在烏雲背後,宮燈被清涼夜風吹得微微晃動。他們一路交手,踩著屋簷飛馳而過,默契地避開巡邏侍衛,直到置身於王宮後山才不約而同地住手。銀冀努力挺直脊背,輕柔拭去嘴角的一絲殷紅,眉宇間浮動黑氣在樹林中看不分明,灼灼閃耀著寒光的雙瞳一瞬不瞬盯迫著十步開外的白衣男子。
翟依然修眉微聳,目光在暗色中與之對視,冷薄的嘴角驟然抿了一下,口中同時淌過濃重的血腥味。沒錯,他未料到深居王宮養尊處優的銀冀武功竟如此之好,他更未料到當他們全力對接最後一掌時,同時回蕩在胸腔的不隻是內力震動,而是某種濃稠的、深刻至骨髓的震撼。
那是令他們都震驚到無法解釋的心靈撼動,在掌氣對接四目相對時,他們驚異地感覺到對方的心意——是,絕對是一種心意!有愛,有恨,愛恨交錯,矛盾與掙紮,痛苦與壓抑……甚至於他們的心底同時閃過同一個名字——瓦兒!
瓦兒,瓦兒,瓦兒……
兄弟,兄弟,無論如何恨,如何怨,仍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心意奇異相通的孿生兄弟……
所以,翟還沒來得及爆發自己全部的恨時,掌心已不由控製地收了幾分內力。
所以,銀冀在胸口為瓦兒絞痛的同時,那最後擊出去的一掌也帶著刹那的遲疑。他漸漸壓抑不住,挺直的脊背抵在身後一棵大樹上,腰杆微彎,目光浮現沉痛。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她?!”他的聲音那麼痛苦,那麼憤恨,那麼壓抑,像暴怒的猛獸又如受傷的狼豹,那架勢像要隨時迅猛出擊一般。翟深深地抿緊唇,全身被冰寒與陰霾包圍。他當然知道銀冀在問什麼,他們從第一次見麵就有著無法言喻的默契。他清楚銀冀噴火的眼眸裏藏著怎樣的憤怒和妒恨,一個優雅尊貴的君主也會有今日這副表情,誰讓他一出生便奪走自己的一切?
如今,高高在上的銀暝冷君與自己一樣有著這般痛苦與怨憤,他的心情怎能不好?這個白衣男子咽下喉中血腥,揚唇展開嘲諷而愉悅的一笑:“她?哪個她?你指的是紅瓦兒麼?”他不確定銀冀知道多少,紅瓦兒絕對不可能自己說,如果她真說了,那麼他更非要親口聽銀冀說出來——說自己最心愛最想保護的女人成為了他銀翟的人。哈哈,他心中狂笑,那是怎樣的滋味?
嘴角的血跡又溢了出來,銀冀一手背負在後緊抓樹幹,堅硬的樹幹立刻被扣進五個深深的指印。他知道自己支撐不住了,心絞的詛咒與猛虎般要出兕的暴躁反複淩遲,他可能不到半刻就會忍不住尋找發泄的出口,而麵前的……他唯一的親弟弟,銀氏王族寶貴的血脈,他都不會再顧及,他們的身手與武功……他們極可能同歸於盡……
翟冷冷笑著,眼睛黑幽邪魅。
“看來你想問的就是紅瓦兒吧!嗬嗬。”輕輕的笑聲像地獄飄散出來的魔音,久久回旋,他緩而有力地塌上前一步,清楚看進銀冀滾動湛藍幽光的瞳眸裏,“你想知道什麼呢?關於紅瓦兒……”
冷汗與血跡一同淌下,銀冀握著樹幹的手指開始顫抖,夜色將他削瘦挺拔的身形完全包圍。他咬著牙,以生平最大的冷靜與意誌控製自己沒有直接衝上前去。今日若有劍在手,他們二人恐怕都不能安然站立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