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仇恨一劍雖不會讓銀翟喪命,但的確傷得不輕。曾經劍尖下舔血過日子,他並不在意受此一劍。這一劍讓他糾結的心反而開闊堅定起來,以血為誓決定守護銀冀托予的重任,守護柔弱堅強的瓦兒。他沒宣太醫,沒打算驚動任何人,傷口自行處理, 當夜,新換的衣袍幹淨清爽,銀翟以最快的速度傳筱水去照顧瓦兒。

筱水吃驚地趕到沁梅苑時,太醫已為瓦兒把了脈,開好了單子。沁梅苑頓時變得繁忙,宮燈照得暖閣內外透亮,侍從、宮女忙進忙出,不敢有半絲怠慢。銀翟默默目睹一切,再默默守侯一旁。

瓦兒合目躺在繡榻之上,清麗的麵容帶著遼遠和縹緲,透明的白皙,幾乎不見絲毫血色。她在昏睡中噩夢連連,陷入無底黑暗,銀翟與冀哥哥的臉交替出現,還有藍楓雲……徘徊在痛苦與希冀中拉扯,身體與心口都似要被撕裂。低頭,看到自己滿手血跡,冀哥哥前所未有的憤怒指著她:“瓦兒,翟是我親兄弟,對我和銀暝王朝都非常重要,你明明知道竟然還下得了手殺他?你這一劍同樣刺在我的胸口!你真讓我失望!……”

不不!冀哥哥……我不願意你失望難過,可是他做了那麼多壞事,我恨了他那麼久……現在連雲姨也因他而死,我隻是想報仇啊!藍楓雲突然出現,幽幽歎氣:“小姐,我說了要讓你放下仇恨,寬容待人,做從前那個純真善良的小姐……殺我的並不是銀翟,你何必耿耿於懷,讓自己活在矛盾悲哀中?我希望看到開朗快樂的小姐。”

雲姨,我還能再變得開朗快樂麼?可是……若沒有他,醫女又怎會追殺你我,他是間接害死你的凶手啊!你難道不希望我為你報仇嗎?

“不需要。”她看到冀哥哥搖頭,臉色逐漸緩和。

“不需要。”藍楓雲也說得很肯定。

“為什麼?一定是我在做夢……”她的頭好痛,眼前全是黑暗,無一絲亮光,卻清楚看到他們的表情。

“因為我們不願你背負仇恨,寬容與善良才能換來快樂平靜。”他們異口同聲。

瓦兒拚命握著拳頭,冷汗淋漓。每字每句,反複回蕩,她猛然踢開被子,翻身坐起,雙眼隨即睜得老大,才發現這是個清晰異常的夢。

“冀哥哥……”她忘記穿鞋,直奔下塌,一心想去頤和宮找人。

如果瓦兒知道,銀翟所言的“睡覺”是指昏迷,她恐怕不會讓自己虛弱暈倒,她會強撐到後山王陵祈求早點見到冀哥哥。

後山,空氣因暴雨而顯得潮濕陰涼。瓦兒跪在陵前,額頭隱隱發痛,不停請求守陵侍衛放她進去,但朝製有定,除國妃娘娘,王陵不許任何女子涉入。侍衛均乃先王親選,忠心不二,見她虛弱憔悴,心意堅決,但誰都無法違背朝製,於是麵無表情地猶如天神般守立陵外。

一身水紅色貢絹輕羅宮裝,步子輕盈,浦月容帶著丫頭零兒款款而來。她依舊光華明豔,表情卻有些盛氣淩人,距王陵門口丈餘處停下,目光定定鎖在瓦兒身上,嘴角露出輕嘲一撇。零兒會意主子的意思,嗪著冷笑上前,故作勸說:“郡主大人何苦跪在這裏?要知道王陵可是連我家娘娘也不能進入,郡主不會以為跪一跪就能破壞朝製了吧?”

瓦兒猛然回頭,正見浦月容高抬著下巴,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對視,目光如冰火交接,瞬間碰出火花。零兒轉身扶著浦月容,一步步走近。瓦兒微微眯起眼眸,想起離宮被追殺的日子,若非親眼見這主仆二人的姿態,她仍不願相信那殺手是浦月容所指使。但,眼下不是計較仇恨的時候,她隻掛憂陵中的冀哥哥,隻想進去見到他。於是,瓦兒調回頭,目光重新落在王陵緊閉的大門上。

她沒有起身的意思,直直地盯著前方,眼中容不下他人,仿佛這樣跪著盯著那門就會為她打開一樣。浦月容咬了一下唇瓣,站在瓦兒旁邊,“你就算跪死了也沒用。本宮和然妃想了很多辦法,都無法踏入一步。”瓦兒黑睫垂下,疼痛自額頭向太陽穴擴散,低低道:“他在裏麵受苦,我雖不能見他,至少可以陪著他。”她知道的,守陵侍衛不可能違背朝製,但是這樣陪著他,她心裏安心些,她希望可以第一時間見到太醫,第一時間打聽到冀哥哥的狀況。

浦月容皺起兩道秀眉,“說得倒情深意重,大王被病痛折磨,你卻出宮遊玩,現在這樣又做給誰看呢?”瓦兒不得不抬頭,憤怒瞪她,“遊玩?浦月容,我出宮的情況你倒了如指掌,當我不知道你暗地裏的陰謀麼?”浦月容臉色微變,不相信自己的計劃已被對方知情。一旁零兒替主子開口:“郡主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家娘娘冤枉你了麼?這段時間,宮中事情娘娘出了多少力,你知道嗎?”

瓦兒眉頭一低,索性撫撫膝站起來,忍住眩暈將臉麵向零兒,“我與月容說話,你個丫頭有何資格多嘴?月容,你對我做過什麼,你心中有數。”從未見瓦兒如此疾言厲色過,零兒頓時語塞。浦月容將零兒拉到身後,冷笑道:“哼!本宮做過什麼?到底是誰做了虧心事。再說了,紅瓦兒,你還當自己是太妃時期的高貴郡主啊?你與翟王爺之間不清不白,又有何臉麵糾纏大王?現在的你,根本沒資格也不配跟大王說愛!”

她一口氣講了很多,瓦兒聽完僵直了脊背,雙唇在清冷空氣中蒼白透明,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注視浦月容,輕輕反問:“月容,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嗎?無怨無悔、不離不棄,互相信任的愛……我看你根本不知道!”

“無怨無悔、不離不棄,互相信任……”浦月容突然挑眉冷喝,刀鋒般的眼神帶過去,“你以為就你懂?你的幸運不過是自小能寄在沁梅苑,有機會與大王多接觸而已,大王若多跟我相處,都了解我,他最愛的的人就會是我。可惜,你根本背叛了大王的信任!紅瓦兒,別執迷不悟,他是我的夫君,一輩子都是,我現在不允許你這樣的女人再纏著他!”

瓦兒狠狠吸了口氣,提醒自己不能被打倒。曾經有過傷痛、錯誤,不能成為冀哥哥的妃子是她畢生遺憾,不能為冀哥哥保留清白,是她一生最痛。但是愛冀哥哥的心日月可昭,她問心無愧。她沒必要跟別人解釋,沒必要受別人的侮辱。

“浦月容,不必貶低我!如果你也愛冀哥哥,這個時候該虔誠為他祈禱,祈禱他早日脫離咒痛折磨,快快康複。這個王朝需要他,我們大家都需要他……”瓦兒緊攥的拳頭止不住顫抖,她努力挺直腰背麵朝王陵,擔憂愈甚。

天際,斜暉脈脈,已近黃昏。暮色之下,王陵漸漸籠罩在一片橙灰的餘暉之中,莊嚴的王陵背倚高山,俯視著這片山林靜地。

灰色的石門在灰暗天空下分外沉重冰冷,門外兩名侍衛對她們的談話充耳未聞,保持麵無表情的肅立。浦月容疑惑地瞪著她,指甲暗暗嵌入掌心,不得不承認此刻的瓦兒與從前大不一樣。她不動聲色地抿唇,眼中殺機一閃而過。

“瓦兒說得對,我們都需要大王。”夏安然踏過青石台階,疾步趕到。

浦月容微微回眸,笑意不達眼底,道:“你又來了。”夏安然點頭,望一眼王陵大門,望一眼瓦兒,“是。我又來了,為大王祈禱,希望大王早點康複,希望可以見大王一麵。”隱有淚光,晶瑩透亮,關心之情閃爍在眉梢眼底。

瓦兒被她感染,頓時心頭酸楚,眼角淚水蕩漾。目光交錯處,她也清楚看到安然眼中的哀傷,五味雜陳,今日此時不過瞬間,發覺安然原來對冀哥哥竟是如此深情。月容呢?月容對冀哥哥也情誼不淺吧!自己何其幸運,這麼多傾心於他的女子中,冀哥哥獨對自己嗬護備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