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綠蔭下,暖陽灑落花間,銀翟蕭影筆直,在夏日裏映出一片孤冷。他表情淡淡,在燦爛的日光中黑眸微眯,望向深不可測的宮殿深處,輕聲道:“冀,花開花落,你我的恩怨也該落幕了。”

“王爺,大王有請。”侍衛報告。

銀翟揮揮手,舉步朝頤和宮走去。

銀冀坐在涼亭中,涼風穿亭而過,薄透颯爽。桌上擺好美酒佳肴,兩隻金杯閃耀光芒,他在等,等血濃於水的親兄弟。這幾日,翟似乎刻意避開他,除了必要朝事需要交集,其他時間翟幾乎不出現在他麵前。無奈,隻得命人請他來。他們有太多話需要敞開心扉好好談了。

銀翟踏進涼亭,坐下,揮揮衣袖,宮女侍從略一福身,恭敬退下。

清風裏帶來花香,銀冀親手斟滿兩杯酒,起身,端起一杯高舉道:“這一杯,我要說聲對不起。”

銀翟沒有出聲,黑眸沉沉盯住他。

銀冀道:“說起來,我應尊稱一聲‘王兄’。王兄,對不起,因為我的存在,讓你承受了太多……這杯我敬王兄。”

銀翟眸子暗了暗,一手接過酒杯,目光對上他,沒有遲疑:“好,這聲‘對不起’我接受,這聲‘王兄’我也接受。”頭一仰,杯中酒一飲而盡,他以手背抹去唇邊酒漬,灑脫中有股沉重:“不過今日飲下這杯,以後不可再提‘對不起’三個字,至於‘王兄’……你是大王,一聲‘王兄’可能會引出多少風波,從此你我便將它埋在心底吧!”

銀冀手指輕顫,心潮起伏,端杯也一口飲盡,又連忙斟上第二杯,舉到他跟前。

“今日姑且就讓我叫你王兄吧!王兄,這一杯我還敬你,要真誠說一句——謝謝!謝謝王兄對我的寬容理解,謝謝王兄幫我分擔朝事,謝謝王兄……總之曾經過往,雖有不快,但願今日開始,怨與恨隨風逝去,一聲謝謝了慰將來。”

銀翟同樣一飲而盡,眸光堅定:“好。曾經過往,隨風逝去!”

怨與恨如一隻密不透風的繭,縛在其中,呼吸都覺困難,逐漸失去力氣。破繭而出,豁然開朗,外麵鳥語花香,太陽明媚照人,一切宛如新生,有誰還願意再退回繭中?不如一杯清酒,隨風逝去。

銀冀眼角濕潤,視線有些模糊,想不到翟會如此爽快,完全顯出兄長風範,他真心動容。嘴角含著一抹開懷笑意,他又舉起一杯,聲音沙啞不已:“王兄……這杯酒,為我們銀氏王族,為我們兄弟自己幹杯。”

銀翟握緊酒杯,兩雙相似的深邃瞳眸空中對視,一起將酒飲下。

銀冀笑了,那張臉分明是喜悅的,眼中又藏著一股極深的哀傷。銀翟不動聲色凝視他,果然捕捉到兩道幽異的藍光,那象征著詛咒的藍光,一時間心口隨之緊窒起來。

銀冀見他神色,知道瞞不過他,緩緩斂笑:“你看出來了?”

銀翟語氣嚴肅起來:“太醫怎麼說?”

銀翟望向遠處,苦笑道:“太醫能說什麼?詛咒並非病痛,太醫隻能配藥幫我克製疼痛而已。”

“那詛咒……”

“或許,隻有下咒之人說出解救之法,可能還有生機,否則根本無藥可醫。”

“冀。”銀翟將手拍上他的肩頭,抿起堅毅雙唇,“我定會想辦法找到他,救你!”

銀冀搖搖頭:“當年曾遇見須烏子,他親口說過,一切全憑天意。現今咒氣已深,我清楚自己雖撐過二十五歲,卻不知道還能撐過多少時日。曆經數日昏迷,以為自己行至將死,待重新睜開眼睛,死又何懼?”

銀翟深黑的瞳孔緊緊一縮,下頜收在一起。是啊,死裏逃生,重新睜開眼睛,死又何懼?他們兩兄弟,血脈相連,感應與共,那日若非在雪水池底找到藥瓶,自己恐怕早已歸去……

銀冀注視他,眼中湧起深如大海的留戀與哀傷,看得銀翟莫名心絞。

“王兄,記得你曾答應過我麼?如果將來我不在了,一定要讓瓦兒好好活下去。我這一生,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她生在宮中受盡寵愛,不知人心險惡,太妃奶奶逝世對她打擊很大,雲姨遭人迫害她更是難以承受,如果連我也……我真放心不下她。王兄,我知道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給她幸福的,對麼?”他的眼神那樣深刻,充滿悲傷和哀求,仿佛要將一生全部的希望寄托於此。

銀翟抓住他的肩頭驟然收緊,用力咬著每一個字:“相信我,你會平安,瓦兒也會幸福,因為隻有你,才會給她幸福!”

“王兄……唉,王兄可知道太妃奶奶生前心願?她一直希望我們兄弟打開心結,相親相愛,這一天終於等到了。可是……她更希望銀氏一族能早點開枝散葉,子孫滿堂,這點隻有王兄才能實現了……”對於孩子,銀冀現在想都不敢想。

銀翟身形僵硬如石,明白冀的苦衷,他卻也苦澀在心。百藝宴後,確有幾位出色的女子被挑選出來,但他沒興致碰她們,更從未想過讓她們孕育自己的子嗣。很久很久,他心中隻有仇恨充斥淚眼,欲除己而後快的瓦兒,他該如何跟其他女人開枝散葉?

“不用多說,就憑你這聲王兄,相信我便是。”銀翟暗暗靜下氣息,拉銀冀坐下,“每年一度的星回節快到了,聽說今年四詔之王聚會放在蒙舍國大和城的鬆明樓,你是銀暝君主,早點做好準備吧。”

“王兄……”

銀翟在他肩頭再重重一拍,對他露出一個鼓勵而堅定的微笑。

是夜,瓦兒照顧銀冀睡下之後,獨自走回沁梅苑。

這段日子,她日夜陪伴冀哥哥,逐漸習慣了清淨,偶爾回來一趟沁梅苑,都是來去匆匆。不見吧吧身影,問其他宮女說吧吧父母忌日,王爺準她回家鄉去了。瓦兒屏退宮女,漫步在梅林中。

園中冷清,找不到昔日舊景,宮燈高掛,懸出一片孤幽。

驀然,她看向前方,回廊上,銀翟白衣勝雪,眉宇間盡是不曾見過的憐惜。他淡淡一笑,目光似穿越千山萬水,凝結在她的臉上。瓦兒頓時莫名心跳加速起來。

“你又瘦了。”他的話隨著夜風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