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翟立刻沉聲命道:“來人,扶國妃娘娘去隔壁休息。”宮女匆匆行了禮,幾人一起扶著瓦兒退了下去。房中,帷幕與屏風將金塌與外室隔離開來,銀翟與幾位太醫在外室中,空中寒冷得幾欲凝結成冰。直到喬雀習慣性抹了抹額頭,顫聲稟告才打破了僵局,“王爺……大王他情況不妙哪!”
另一太醫長聲歎氣:“大王每發作一次,身體就虛弱一分……所幸這些時日有國妃娘娘陪伴大王,大王過得平靜怡然,否則咒氣早已攻心了……”
銀翟眼角驟然抽畜了兩下,坐在椅子上的身軀不自覺僵硬地挺直。冀的狀況……真那麼糟糕麼?他們是孿生兄弟,世界上血脈最親近的人!冀心如刀絞如被針紮時,他也有所感覺,可是……可是讓他如何相信,喬雀今日會下此結論……
“金太醫,你是刖夙國的宮廷名醫,你告訴我……大王他到底怎樣?”銀翟將目光直直投向胡須發白的金太醫。
金太醫抖了抖胡須,花白胡子擠在一起:“王爺,恕老夫無能……他的脈相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如今這狀況,除非須烏子在三日內親自帶來解藥,否則……大王咒氣直逼心脈,無法克製,隻怕難以度此劫難了。”
“嘭”!一聲清脆的聲響,銀翟豁然起身,挺拔的身軀控製不住震動,手中的玉瓷杯已是粉碎。
“王爺。”
“王爺……”太醫們驚呼,隻見王爺指縫間流出殷紅鮮血。
“不會的……不會的!那麼多苦難都熬過去了,不會就這樣撐不過的!”黑眸迸出利光,又有些急欲否決的狂亂。銀翟咬著牙,望著內室被風掀起飛飄的帷幕,喉頭酸楚滾滾而上。不會的……他不願意接受,瓦兒更不可能接受,在一切走向美好,平靜幸福的時候,冀怎能有事?
“王爺,請冷靜啊……”喬雀抹了抹眼角,聲音顫抖。
銀翟黑眸一沉,揮袖朝門外喚道:“來人!”克達立刻現身,神情也有些黯然。“立刻傳禁軍統領,說本王有命,即刻派一百精英前往蒙舍,將須烏子給帶回來!”
……
長廊上宮燈兩排,點得熱鬧亮堂。
秋風起,天氣涼,蕭蕭雨聲,打落殘花幾朵。這個夜,外麵風雨飄搖,長廊上卷起了一地的黃葉。
瓦兒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她身處一片白茫茫中,四處找不見人。然後,白霧裏開始人影交錯,每個人都不停喚著她的名字,聲音如魔咒,震得頭幾欲痛裂。冀哥哥……冀哥哥,你在哪?冀哥哥……她慌亂地穿過重重白霧,四處尋找。一隻冰涼的手抓住她的,珍太妃笑得慈祥:“別找了,我很想念冀兒,想讓他快點來陪陪我……”瓦兒轉身,又看到藍楓雲笑著說:“是啊,瓦兒,大王受詛咒之苦,背地裏瞞著你忍受了多少……你還是讓他早點解脫吧……”
不,不,冀哥哥哪都不能去,我會呆在他身邊,讓他開心地活著啊!
夢醒,渾身被冷汗濕透,忽覺寒風颼颼侵襲,瓦兒環臂打了個寒顫。匆匆套上鞋,隨手抓起一件風衣,就腳步淩亂地奔向隔壁。事實上,瓦兒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沒人忍心喚醒她。一踏進君王的寢房,隻見銀冀正軟軟靠坐在塌前,她走上前,銀冀抑住心絞,對太醫與侍從擺手。“臣告退。”眾人擔心也無用,隻得躬身後默然退下,將寶貴的時間留給他們。
銀冀眼底尚存清醒,看她走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隻見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幾近崩潰的神誌。身體裏似有萬箭攢心,利刃附體,似洪水猛獸四處衝撞,似萬蟻噬骨劇痛難當,但能見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隻剩這一雙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涼的暖,讓他憑著殘餘的理智控製著自己,不至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瓦兒半跪在塌前,雲鬢散覆,淩亂流瀉腰畔,雙眸一舜不舜地回視,緩緩揚起笑容,喉嚨幹澀:“冀哥哥,你醒了啊!”她盡量說得平靜,嘴角的弧度清新可愛。銀冀心弦一顫,剛想要笑,緊抿的薄唇卻猛地牽動,突然大口鮮血噴濺而出,伴著他劇烈的咳嗽落上她的衣襟,頓時便將衣襟染作血紅一片。瓦兒的臉龐頓時血色褪盡,來不及扶他,隻見他隨著這口鮮血的噴出,身子虛弱地倒下,仿佛已支撐許久,再無力堅持。
“冀哥哥……”
他倒下時,一手扯住懸在塌旁的銀色羅帳,羅帳刹那間多了幾抹殷紅。瓦兒心驚膽顫,張嘴大呼太醫,一邊焦急地扶他躺好。帩紗影深,臉色慘白不似活人,唇間血色更見驚心,緊攥的雙拳幾要將骨節捏碎,那痛楚煎熬自他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卻痛得她這裏鮮血淋漓。
“冀哥哥,已經熬過去那麼多次……這次,我依然相信你,我會陪著你,一定能平安過去的。”瓦兒坐上金塌,小心地將他扶在懷中,和他說話,用自己的胸懷溫暖他冰冷的身子,淚至眼睫,卻死咬著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聽到她的聲音,努力張開眼睛,看著她。冰澆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邊抿起一抹淡笑,穿越紅塵,聲音低微,語氣不弱:“恩,會的……咳咳……我會熬過去的。”
瓦兒聽見自己低低的呼吸,抬手撫過他微涼的麵頰,露出一縷青澀的苦笑:“我相信你,我從來都相信你……你一定會熬過去的。”“恩,相信我……咳咳……”他半睜著眼,一滴灼熱的水珠沿著她微涼的指尖落了下來。
太醫踩著急促的腳步匆匆趕進來,他們身後,是孤蕭挺拔的銀色身影。銀翟遠遠注視著他們,手指在身後握得死緊,死緊。
半個時辰後,銀白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著如煙的羅帳,疲憊而安靜。塌前,一抹纖柔身影癡癡守侯,不離不棄。
銀冀時昏時醒,醒來時,瓦兒親自端上清淡的食粥,小心地喂他,麵容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兩人絕口不提咒氣之事,倒是銀冀見她憔悴模樣,心疼不已,非將食粥推到她麵前。瓦兒會意,微翹著嘴角,一邊與他閑談,一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著食粥。
有時候,銀冀實在忍不住,連聲咳嗽,喘息得厲害,劇烈心絞讓他痛得直抽畜,額頭冷汗滾滾而落。瓦兒沒有哭泣,隻是秀眉微微攏了攏,飛快地拿過帕子為他拭去唇角血跡,然後兩人執手相望,深深對視……
有誰知道,他閉眸昏睡時,她眼中的哀有多重,痛有多深?
翟一日要來探望好幾次,每次見他二人眼中隻有彼此,問候幾聲又默默退下,隻叮囑太醫全力以赴,無論如何,要讓大王撐下去。
太醫寸步不離,寢宮外長廊上,冷風吹著宮女們來回忙碌的身影。宮女們進進出出,端水送藥,無一不眉心緊鎖。無奈太醫不允許太多人靠近,所以夏世聰、郭太傅等幾位老臣進去探望後,其他大臣隻能守在寢房外寬闊的庭院中,頂著寒風,焦灼不安地來回走動,一會又引頸顧盼,一會互相對看一眼,沉沉歎息。
這日傍晚,喬雀再度為昏迷中的君王把了脈,手指一抖,灰色的雙眸立刻變得黯然混濁。金太醫見他神色有異,似有預料也將手指輕搭在銀冀的腕上。果然……花白的眉毛越皺越緊,目光對上喬雀沉重悲傷的眼睛,二人同時垂下眼眸,拱著袖急急退下,腳步已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