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在手術室裏昏迷不醒,身上沒有麻醉到的地方,疼痛已經讓他失去了知覺。他的意識朦朧模糊,仿佛自己又來到了桃花盛開的白陀山,和哥哥安然地坐在山腰的桃花樹下喝酒。這一次,他們喝的是醉生夢死。哥哥英俊無匹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對他說,其實,醉生夢死隻不過是我跟你開的一個玩笑。世上根本沒有這樣一種酒,喝了之後能夠讓人忘記過去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醉生夢死,那是一壇讓記憶沉睡的酒;如果真的有遺忘,那是一條通往世界盡頭的路。那個最深愛的人,是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也根本忘不掉的。
在迷迷糊糊之間,路引感到時間正從他身邊悠慢地掠過,命運在與他進行著激烈的對衝,他在混沌的異度空間裏用盡所有的氣力與地獄來使進行著殊死搏鬥。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在春光明媚的桃林裏,秀發飛揚的葉小曼站在和緩的微風中,雪膚如昨,淺笑嫣然,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年那個一笑傾城的葉小曼。他跑過去牽起她的手,在落花如雨的桃林裏優遊自在地奔跑,他們跑啊跑,跑過山巒起伏的長城,跑過波瀾壯闊的長江,跑過光風霽月的嶽麓山,來到藍天白雲碧水幽幽的美麗華海灘,在海灘上相擁而立,海麵上成雙結對的海燕從他們眼前飛快地掠過。思潮像草原長風一樣翻滾不息,遙遠的記憶如同眼淚滴落在大海一樣,迅速被洶湧的浪濤淹沒了。躺在手術台上似乎安靜沉睡的路引,仿佛又看見了父親和弟弟被水浸泡得發腫變樣的遺體,還有他們手中那些黑得發亮的木炭;妹妹抱著家裏那隻大白鵝在柑橘樹下呀呀地唱著童謠,母親坐在屋子裏日漸衰老,但臉上還是帶著慈祥和藹的笑容,那沉默的笑容裏,有他一生都享用不盡的力量。幾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手術室的門終於再次打開了。主刀大夫走出來,葉小曼立刻迎上去,那大夫摘下口罩,搖了搖手。葉小曼見狀,臉上刷的沒有了血色,以為醫生要對她說“我們已經盡力了”之類的鬼話,突然哭喊道:“大夫,你別嚇我,你千萬不要嚇我。”
一臉疲憊的大夫輕聲說:“安靜,你要安靜,別影響病人休息。手術很成功,沒事了,請放心吧。”
老馬激動地握著醫生的手說:“大夫,太感謝了。謝謝你們,謝謝!”
“你們別謝我,應該感謝病人。病人的生命力非常頑強,他的意誌非常的堅定,他沒有放棄,他很棒。割破的血管找到了,已經縫上了,現在正在給他輸血。目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再觀察幾天,如果沒有什麼大問題,就可以轉到護理病房去了。”
在路引悠悠醒轉的那個瞬間,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很溫暖,如同握著一塊溫玉。他覺得陽光很刺眼,讓他眼睛都睜不開。他聽到了有人在說話,“醒了,他醒了。”他終於睜開了眼,看到老馬對他又哭又笑,他想笑一下,可是隻要一動,身上的傷口仿佛又裂開了似的,痛得厲害。
一隻溫暖滑潤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臉龐,“不要動,你要乖乖的。”路引移目一看,仿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看見眼前一人白衣如雪,黑發如瀑,一雙剪水清瞳淚眼汪汪地望著自己,眼中是無限的溫柔和憐愛,不是這七年來他無時或忘的葉小曼又是誰?!
“小……小曼,真的是你嗎?”路引沒想到自己發出來的聲音是如此的虛弱輕微。
葉小曼抹去一臉的淚花,柔聲說:“傻孩子,是我。我在這裏,你的小曼在這裏。”老馬和病房裏的醫生護士聽見她這句柔情不已的話,悄悄轉身出了病房,輕輕地掩上了房門。
路引淚光閃爍地望著她,哽咽道:“小曼,你真的不離開我了嗎?”
葉小曼像看著一個嬌弱的嬰兒般望著他,眼淚又落英繽紛地掉了下來,“你以為我願意離開你嗎?你以為這七年來,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一個人能夠過得開心嗎?”
路引的手指在動,可是他沒有力氣抬起來,葉小曼心領神會地把手放回他的掌心裏,他望著她那張嬌若凝脂的俏臉,看見她的淚水,晶瑩剔透如同美麗的水晶,喉頭發哽,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葉小曼拿調羹舀了幾口水喂他喝了下去,溢出了許多在下巴上,她用毛巾幫他擦拭幹淨,坐在病床邊,輕輕撫著他插著輸液管的左手,握起他的右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摩挲著,問道:“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