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我心胸比較狹窄，隻喜歡自己的孩子，覺得別人的孩子沒什麼意思。現在胸懷開朗了，喜歡所有的孩子，特別是2歲至4歲之間的孩子。我覺得他們在半人半神之間，也在半人半獸之間。他們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用胖乎乎的小手指著飛鳥或甲蟲，紅嘟嘟的嘴唇如花瓣一般，流著晶瑩的涎水。我一看見這些孩子，就想搶過來——不是販賣，是想好好養活幾天。以後社會服務完善了，也許有租小孩玩的，租給那些善良、寂寞的人們。
因此，我認為世上最好的工作之一是當幼兒園阿姨，置身於衣裳光鮮的孩子之中，耳邊童聲朗朗，不亦快哉。說起這個，我挺傷感，無法去幼兒園供職，一來是男的，二來是太老，人家不要。然而我常去幼兒園隔著柵欄看小孩子做操或遊戲。孩子們多好，沒有高血壓腰椎間盤突出這些成人的臭毛病，他們說出來的話都是詩，譬如“老鷹老鷹快下來”。孩子們的眼睛像黑水晶一樣深奧，永遠看不到底。他們是真正愛這個世界的人——把石子看成珠寶，小心地放進兜裏。看到這些，我又有些傷感，完了，深知自己太庸俗，不知道真正的快樂在哪裏，除了讀書、聽音樂之外，喪失了許多純真的愛好。譬如：我們見到草叢裏有一小塊玻璃，不會認為它是寶石而為之雀躍。知識告訴我們那是玻璃。因此，知識剝奪了我們的快樂。
我常常在幼兒園的柵欄外佇立。因此，引起過阿姨們的懷疑，以為我是人販子或暗戀哪位小阿姨。我讀過一本前蘇聯小說，講述一位私生子的父親常到幼兒園看望自己的孩子。一想起這個，我就慌了，怕同樣讀過這本書的人認為我也有私生子。
我認為充分表達對子女的愛，不是人類及其他，而是袋鼠，懷裏生出口袋，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規模稍小的腦袋，愛得深入。有人把孩子架上肩膀行走，仿佛那孩子是他頭頂盛開的一朵鮮花，也讓人感動。